第二十七章 霜华
哈瓦那皇宫当初建造时是否还有什么别的目的如今已经无人知晓了。但是无论是其外层复杂的分层护林,每两层之间的隔火沙地,暗藏的甬道地堡,和内宫的影壁移墙都是大大地超出了一个皇宫应有的布置。 就连早听说过皇宫内部设计相当复杂的埃斯曼元帅在四处察看了一番之后,心里也感到一阵遗憾,要是能把哈瓦那大帝召回人间,问问他当初为何要做如此的设计,眼下又该如何用它来防范撒哈拉人就好了。 此时已是768年4月27日清晨了。 撒哈拉人对哈瓦那皇宫的攻势之猛烈,大概是没有人料到的。银狐甚至没有安排搭建塔楼之类的武器,也没有放火把密林烧掉,就开始安排攻城了。四万人的冲锋队,一共八队,从早到晚毫无止息的进攻,当时躲在皇宫之中的帝国诗人海纳辛格偷偷跑上箭楼看了一眼,据说好一会儿说不出半句话来,后来也没能留下任何一句关于当天血战的描写。奇怪的是,对于海纳辛格的失态,连向来以对其冷嘲热讽为己任的自由诗人卢肖恩竟然没有吭声。直到这位诗人死后若干年,人们才从他的日记中发现,那一天在皇宫的箭楼之上,同样也说不出话来的还有站在海纳辛格身旁的卢肖恩。 而帝国军的拼死抵抗是在银狐意料之中的,但是在守卫皇宫的部队之中竟然出现了神辉骑士团的旗号倒也让月拔吃了一惊。原来这只当日从撒哈拉人的埋伏之中逃脱的帝国精锐竟然赶在撒哈拉大军围城之前回到了拉伦塔。只是在攻城之时一直不见其踪影,原来是躲在了皇宫之中要作最后的抵抗。这样一来,自己原本准备在一日之内夺下的皇宫却不知道又要将大军拖住几天了。 佩罗兹带着剩下不到一万人的残军是在22日半夜赶到拉伦塔的。一路上撒哈拉人的围追堵截,以及冲出重围后自己被迫丢下辎重粮草,老弱残兵,三日不宿地拼死赶路早将这支残兵的每一个人都累得不成人形了。大军进入首都之后,士卒之中当即睡下就再未醒来的竟然有十数人之多,而累死的战马更不计其数。 见到这种情形,埃斯曼当即就做出了暂时不动用佩罗兹这支部队的决定。一万不到的疲乏之师,一旦被分散到了拉伦塔的四周去防守很可能会于事无补,倒是集中在皇城修整作好最后一击的准备或许会带来更多的希望。 霜月的计算确实让撒哈拉人吃了亏,第一波冲锋队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之下,被修整完毕的骑士一个迂回合围,活着逃回去的连百人都不足。但是银狐也立刻反应了过来,第二波进攻竟是动用了四支冲锋队集中一点攻击皇城,另外还有双枪巴云菲亲率长枪队在两侧接应,这次是由博尔辛组织的弓箭手被分成了四组轮流进行射击,但是在将近黄昏之时得以残存的半数以上的箭手已经没力气再拉弓搭箭了。博尔辛看着无力抬臂的弓箭手们,当时气得只说了一句话,“即使是倒毙的鬣狗,耐力也比你们强多了”,这句气话倒给了这位帝国未来的将军一个“猎狗”的称号。当然字眼上的转换也是在后来的事情了。 当天夜幕降临后,埃斯曼趁黑组织了一次突击,终于将战线又拉回到皇宫内墙之外。不过当他撤回后再检视部队的时候,突击而出的士兵只有半数跟着回来,而且几乎是人人带伤,就连他自己也在被两个不怕死的撒哈拉人认出之后被一箭射伤了左臂。 “我们的援军很快就要来了。”于是在4月28日清晨重新回到城墙上布置防守的时候,埃斯曼把黑斯庭叫到了身边,说了这么一句话,“银狐月拔若不是知道了帝国援军不久将至,又怎么会如此拼死的进攻,战争中有着奇谋,但凡事究其根本却有着必然的道理。” “但是我们现在大概也无力反击了,昨天那一下已经是拼尽全力了,现在敌人有了防备,大概不会再得手了。”黑斯庭目光看向下面还在绝死拔城的撒哈拉人,心中也是一寒。这可不比那一次在西伯尼高耸的城墙之上向下张望,虽然撒哈拉人也是强悍勇猛,毕竟隔得远了看不清楚,现在却是能够看得真切,这些撒哈拉人真是彪悍,身上中箭受伤却是半步不退,犹在拼死前冲。“这个民族真是可怕,帝国人大概难有如此的勇气。” “你错了,黑斯庭,拉伦塔附近的人大多长得高大,挺拔,样子好看,所以多被选作禁卫,或者骑士团的见习。但是你知道北方最常用的马却是那种既难看又矮小的佛罗斯短腿马,因为只有那种马才能在那里存活繁殖。帝国边境之地的子民也多是这样,个子矮小灵活,能吃苦,也不怕死,跟撒哈拉人相比一点都不差。”埃斯曼看了黑斯庭一眼,见他听得很是认真,便又说了下去,“帝国百年来靠着良将利器,所以一直占着上风,可是如今撒哈拉善于用兵之将辈出,原以为也速海这不世出奇才死了以后,帝国或能安歇时日,谁知道如今一个萨拉丁便已不让也速海了,这次却又多出了个银狐。而这次撒哈拉人所用的武器也和以前的大不相同,竟是精妙了许多,此等技术靠得是数辈工匠的积累,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所以我猜大概是在他们另一侧边境之处起了什么变化。假以时日帝国的优势可能荡然无存,日后你们要多加注意了。” 黑斯庭听到这么一句话,心里顿觉得有些不对劲,霜月之前的言语还可说是有感而发,这最后几句却大有交待心事的味道。他抬起头来看着埃斯曼想要找寻线索,这老元帅满脸霜白却难窥端倪。 “黑斯庭,从昨天撒哈拉人的身上就开始找到我的画像了吧?听说银狐是打败过被称为坦坦的强国的人物,也听说撒哈拉这次的远征是他一力促成的,用三十万之大军,联合塔鲁,煽动忽山,如此之声威,到了今日的尴尬局面,我想银狐也已经心知不得不退了,但他能这么甘心退去吗?” “元帅,既然援军将至,银狐若是多留一天,便会多一分腹背受敌的危险,我们只要能再撑住几天,到时候他就只能退了。”黑斯庭话音未落,忽然见到城墙下撒哈拉人突然间犹如潮水般退去,不再进攻了! “黑斯庭,今天早上我已派人从甬道直奔银狐大帐送了封信,约他在皇宫之外见面。你要不要随我去见见这个人?”埃斯曼再次笑了起来,这次倒是毫不勉强,神色也坦然了许多。 黑斯庭正想发问,却见巴克图忽然从一边走了过来,手里捧着霜月元帅的银霜甲,一看便知是专门擦洗过了的。巴克图此时也是一脸困惑,黑斯庭一望便知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就请你们两个再为我这老人穿上这付盔甲吧!” 埃斯曼巍然站立在皇宫的城墙之上,望着满目苍夷的拉伦塔。 银色的盔甲披挂了上去,这名男子为帝国征战了一生,如今岁月流逝,背后看去虽然还是么英武挺拔,从前面看却是壮士暮年了。 “黑斯庭,这次这些禁卫军,骑士部队的名单,还有放进来的贵族,平民的名单你都弄好了吗?” “虽然不是很齐全,但是大多都弄好了。” “请拿来给我吧。” 黑斯庭听得更是不解,心想这当口不是要去见银狐吗,为什么又要起名单来了,但是见埃斯曼神色竟是自己从未见过般的肃穆,心知必有道理,不再发问,赶快叫人去拿了来,放在了对待自己如同父亲般的霜月元帅的面前。 这是有着数万人的名单,厚厚一大叠,几名士兵捧着放到了地上,霜月元帅也不看,叫手下取了个火把便亲自投了上去,这莎草纸原本便是又干又脆,遇到了火苗,即刻烧了起来,噼啪声中顷刻便化成灰烬了。 “黑斯庭,他日若有任何人问起这些进入皇宫之中的人是哪些,便告诉他这名单原本是有的,今日已经被埃斯曼烧了。我们出发吧!” 霜月元帅不再和别人说话,大步走下城去,不等士兵跑来,自己拉过了战马,径直冲出宫去,身后只有几名亲兵和黑斯庭紧紧跟着,而这皇宫的城门旋即闭上。众人心里一片茫然,都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弓箭手赶快休息!准备下一轮进攻!”这一刻也就是博尔辛还在大声喊叫发布着命令,别的人大都呆立在城墙上,遥遥望去了。 林荫道上血迹斑斑,尸体还散落各处,血腥味道,硝烟战火亦不曾散去。 几匹战马疾驰而过,冲出了密林,看出去,圣爱广场上密密麻麻满是士兵,却都是撒哈拉人,银狐的大军。 当先一骑,一员年轻将领,长相英俊,再配上银狐裘,白披风就更是威风凛凛。身后战将无数,相貌各异,个个也都是煞气腾腾。再往后看士兵们手持长枪弯刀,大弓短弩严阵以待,虽然来得只是几个帝国人,但是谁都知道霜月埃斯曼居然亲自来见银狐月拔元帅,个个都有种如临大敌般的感觉,不知道这个在沙冈群山杀得他们闻风丧胆的人此刻是不是又有什么奇谋。 埃斯曼看着眼前如此阵仗,点了点头说道,“为将者,能让敌人如此忌恨,也不枉此生了。” 这位百战未死的元帅,又看了黑斯庭一眼,见到这个年轻人此刻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了,知道他虽是机智,心中大概也难免害怕。霜月纵马上前,那边银狐也迎了上来,身后只有两骑紧跟着,却是双枪巴云斐和长刀海努尔。 “你就是霜月埃斯曼?” “你便是银狐月拔了。” 沙冈一战,两位当世风云人物交手一场恶战,却未谋面,今天相见,彼此的来意这十几万撒哈拉大军和帝国的守军俱都不知。 “埃斯曼元帅,你我虽是敌人,我欲杀你之心虽然不变,但是我今日还是要说我月拔却不如你。” “银狐元帅,你眼下又要做如何打算呢?”埃斯曼坦然骑在马上,神情肃然。 “我要拿了你的人头回去,告慰撒哈拉阵亡战士。” 这话一出黑斯廷,巴克图尽皆变色,陡然间宝剑俱都出鞘。“无耻!”银发巴克图更是喝骂声中,一骑抢到了前面。 埃斯曼却是一声长笑,“我如今拱手送上,只怕银狐反而无法动手了吧?” 月拔冷然盯着面前的三个人看了看,“我们撒哈拉人敬重不畏死的汉子,埃斯曼沙场上我们如果再会,定是我取下你的人头。”说到这里撒哈拉最年轻的元帅纵马而去,而几十万的大军随着他慢慢褪去,仿佛那地平线在缓缓移走一般,不知过了多少时光才消逝殆尽。 无数帝国人仍不敢相信这苦难竟已结束,好多士兵呆呆站在那里,突然间一名骑士跪倒在地痛哭起来,他把脸埋在头盔呜咽嘶嚎。更多的人流下泪来,怎么也止不住。生命得以保存,明天对他们忽然有了意义,而更多的同袍却已诀别。 埃斯曼看着那远去的敌军,眼神中无限寂寥,“想不到我的最后一幕如此收场了,想不到银狐的气度也如此不凡却使我更加孤寂。” 老元帅打发走了黑斯廷,打发走了巴克图,他信马慢慢走着,忽然抬头却发现到了自己城外的小宅。自此归隐之后他一直隐居在此,而此刻却有了客人相侯。 四名骑士恭敬而立,“元帅大人,皇帝陛下特遣我们前来,赐酒给大人祝贺胜利。” 埃斯曼看了看这几名骑士,他点了点头,接过酒来一饮而尽。“陛下绝不会那么快知道胜利消息,塞纳班没有叫你们找一个好一点的借口吗?” 为首的骑士忽然脸色一变,他长剑出鞘,光华流转刹那间另外三名骑士依然倒地而死。 “你怎么知道的?” 埃斯曼慢慢坐倒在地,“杰奈尔倒下之前知道找我,他必然明白我不会贪恋权势。李萨斯太过年轻,卡斯特又太远,肯这么蛰伏的除了塞纳班还有谁?” “你既然如此明白为什么要喝这酒呢?” 埃斯曼这是眼神中忽然有了异样神采,“你怎么会明白呢?这一战我无怨无悔。” 一万年来谁著史,王霸封侯故纸堆。三千疆土征尘泪,冷影霜华岁月摧。 4月28日帝国元帅,霜月埃斯曼阵亡。 “埃斯曼爱卿,当此危难之际,你不惜一己之躯,驭军马欲阻强敌于阵前,真是帝国之幸了,只是不知卿又有何御敌良策呢?” “臣有二子,俱皆战死,膝下唯余一女,却不知去向。臣如今只为了国家而战!” 神不给人慈悲,神也不曾流泪,神造就了一个舞台,男人为之流血,女人为之流泪,那一幕的主角,我们称他英雄。 沙冈.拉伦塔保卫战经过了长达十七天的激战之后终于拉下了帷幕… 最后的一日,帝国阵亡将士的名单之中又多了一个人。 他的名字叫做埃斯曼.龙绮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