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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羌笛

    788年4月15日帝国军务部的大火整整烧了一夜才算停息。巴克图的军官学员部队和来历不明的暴民之间的冲突持续了很久,由于这位正直的银发骑士不愿意杀伤市民,以及禁卫军的姗姗来迟的缘故,帝国的军官学员们最终还是没能阻止军务部被暴民焚毁。而混乱之中帝国军务大臣法贡的下落不明,也使得拉伦塔城中关于撒哈拉先遣部队已经悄悄进城谋杀帝国大臣的流言愈演愈烈。

    首都混乱的消息虽已被黑斯庭他们给封锁了起来,但还是传到了驻扎在沙冈的帝国大军之中,那些部队原先大多驻守京稷附近,亲戚家属之中尚在拉伦塔的也大有人在,如今这消息一传大敌当前,却是闹得军中士气动荡,令各级指挥官都是头痛不已,除了更加严厉地封锁首都消息,连埃斯曼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来。

    上将佩罗兹失去消息已经三天了,原定于14日午后赶到的两万精兵就这样不知所终了。而老天又好像总是跟苍月骑士团的左拉过不去,五天以前说的十日赶到,到了如今却变成了十二日赶到,料想是这报告中的连绵阴雨汇合成了水灾泛滥,让左拉将军也只能顺势做了个激流勇退。神暗骑士团的海科特上将是唯一一支准时抵达的正规方面军,但是他的部队在到达的时候也不满员。从首战到今天,五日以来,银狐的部队还没有发动过全面的强攻,只是每天发出两三万人在沙冈的各个方向做一些试探性的攻势,一旦看到帝国主力便都是立刻退去。但是在银狐的阵地之中,新式冲车,高大塔楼的搭建却是一日紧似一日,这些攻城器械的制造无疑是撒哈拉人之前所不曾有过的本领,而帝国一方也相应的以掉队逃兵来回应着这样的威胁。

    沙冈是一处险地,但并非一处绝地。

    “元帅,前哨报告今天下午敌人已经完成塔楼搭建,看来明天他们就会开始进攻了。”神黯骑士团团长奎马斯其实不是应该来报告这种事情的人,不过这位深得皇帝青睐的将军此时也有着他忧心的理由,“不知元帅可有什么对策?”

    按照帝国军队中历来的规矩,为军之将是不可以在临阵之际如此询问自己的元帅的,奎马斯并非不懂礼仪的一介武夫,相反注重各项礼节正是他这个离皇帝最近的骑士团团长为人称道之处。不过眼下情势的危急已经抹杀了他素来的修养。此刻埃斯曼大帐之中飘摇的灯火下照出的只是一位满脸忧色的将军,同在帐外等候的那些大将们并没有什么两样。

    “先随我到营地去走走吧,奎马斯。”埃斯曼笑了一下,不再对着面前的地图出神,抬起了头来。忽然之间,这位尚且不到六十岁的元帅就觉得腰背之处涌出难忍的酸痛,原来岁月也不曾因为自己躲在家中十年,就因此而忘记了自己。

    山风强劲,卷过营帐之后,并不呼啸而去,却在山谷里打着转,然后各峰各谷纷纷回应,一时间千吼百啸,四周尽是风声,还不曾吹到,就让人先觉得冷了。那白日里望出去已经是复杂难辨的曲路群山,在夜色之中看来到更是诡秘骇人。在那山峦的一侧就驻扎着一眼望去连绵不绝的撒哈拉大军,而山的另一侧则是帝国版图中最大的一颗明珠,首都拉伦塔。

    一名士兵见到元帅和将军走来赶忙行了个礼,样子很是恭敬。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是凯罗伦萨的马瑟目.安东尼。为元帅效力是属下的荣幸。”那名士兵见元帅向他发问显得很是高兴,忙不迭地回答了起来。

    “凯罗伦萨的安东尼?是老安东尼的儿子吗?”这个名字似乎让埃斯曼回忆起了什么,好奇地问了起来。

    “正是,小的是老三,家父在世的时候常说能为您效劳是他一生中莫大的荣耀!”那士兵听到元帅还记得他的父亲,一阵高兴,也挺直了胸脯大声说起话来。

    “这样子…………”埃斯曼点了点头,那风霜雕刻过的脸庞隐约现出了一丝哀伤,“明日若是敌军进攻,你怕不怕?”

    那士兵原本颇有精神,听了这话,突然愣了一下,眼睛盯着那山峦的一侧,看了好久才转过神来回答到,“小人不怕,元帅,我们会赢的是吧?”

    “你可有孩子?”

    “小人有一个儿子,叫做提米亚斯,十岁了。”

    “那么,为了你的孩子能够骄傲地对别人说他的父亲是个勇敢的战士而努力一战吧。而我也会努力带着你们取得胜利的。”

    那士兵听了之后再次非常恭敬地行了个礼,口中说道,“我们会的,元帅。”

    埃斯曼点了点头,开始往前走去,奎马斯仍旧跟在他的身后。

    “奎马斯,你也有个孩子,现在已经是帝国的军人了吧?”

    “是的,元帅。”奎马斯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又开了口,“元帅,敌军如此势大,如果全线进攻的话,我们这点兵力是挡不住的。”

    “是啊,奎马斯。撒哈拉人本就勇悍,常说帝国士兵和撒哈拉士兵若是一对一的较量,倒下的一定会是帝国人。而百年以来,帝国之所以能长处优势,几乎完全靠着利器和良将啊!好了,奎马斯,去集合众将!我们要行动了!”

    “行动?是,属下这就去!”听得此话,奎马斯先是一愣,然后猛地醒悟,急急忙忙跑开了。

    不消片刻工夫,英格鲁上将,海科特上将,帕玛斯上将以及众多中将,少将纷纷赶至,云集于埃斯曼的大帐内外,神情焦急有之,兴奋有之,不安者也大有人在。

    但是无论众将此时的心中是如何想法,每个人到都是大气不敢擅出,静静地肃立在那里,而目光更是齐刷刷地盯着埃斯曼。帝国的霜月元帅,一生经历苦战无数,却鲜有败绩的名将。若非与红日杰奈尔生于同一时代,埃斯曼绝对可算是帝国第一人了。

    “连夜撤军!我们退到沙冈山谷之中去。”

    “撤军?!”北风的老团长英格鲁头一个大喊了出来,“埃斯曼!皇帝陛下的重托,拉伦塔的屏障怎可如此轻易放弃?,老夫宁愿战死于此,也决不后退半步!”

    其他几位稍为年轻的将军们也跟着议论了起来,埃斯曼却并不在意,微笑着说道,“老将军勇气可嘉,不过埃斯曼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沙冈地势险要,道路狭窄崎岖,请问老将军,这三十万大军就算是毫无阻拦,需要多久才能走完?”

    “只怕也要两日,若是地形不熟,则恐怕更久。”海科特上将曾经是这一带的守将,此时立刻应到。

    埃斯曼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三十万大军一旦进了沙冈,首尾必不能相顾,到时我们从中截断,可取敌军主帅首级。”

    “元帅,如果我们一时之间无法得手,撒哈拉人两下夹击,我军便有覆灭之灾啊!敢问元帅,这等行险,能有几分把握?”

    埃斯曼望过去,看见发此疑问的正是帕玛斯,这位帕玛斯上将原本是杰奈尔一系的将军,杰奈尔一生,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行险,此刻他的手下有此疑问倒也不足为奇。

    霜月元帅正想回答,奎马斯忽然大步走了出来,朗声说道,“各位,若有十分把握,敌人早就退走了,敌军势大,而我军只有沙冈,元帅此谋已是上策,奎马斯愿做前锋,万死不辞!”

    这位平日里素来沉稳的神黯团长突然来了这么一番豪言壮语,倒是令帐中一干将领俱都愣在了当场,再过了一阵,英格鲁也站出来说道,“老头子虽然年迈,腿脚也不好,但我愿随奎马斯将军共赴生死!”

    埃斯曼点了点头,心里知道这二人此刻如此全是为了激励众将军们,所以他也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来日愿诸位随我奋力一战,不辱武神威名!”

    后世的帝国军事学家对于埃斯曼和杰奈尔的评价之中最简单的一个,就是霜月善守,红日能攻,而对此持有反对意见的学者们往往就会拿出沙冈一战来作为反证。然后前者观点的支持者们又会拿出当时银狐月拔并不了解埃斯曼为理由,来辩驳日后战事的发展。

    当然这也是因为帝国的军事学家们并不了解银狐月拔。

    到底月拔.萧雪克从几岁就开始出入战场,几岁就开始指挥部队了,非但银狐部落的人记不得了,就连月拔自己都记不确切了,反正对于那个年龄的孩子来说,还是未来多于过去的时候,而那个时候月拔每天入睡前所担心的,是明天自己还能不能活着,银狐一族会不会存在的问题。

    坦坦人的强大是撒哈拉人以及东方诸国用了几百年的时间来证明的,而银狐却见证了他们的灭亡,从那时候起这位撒哈拉四杰的后裔就相信纵然是在拉伦塔的巨大的皇宫都是可以被焚毁的,而自己将是第一个持着火把进入那里的撒哈拉人。

    所以从回到撒哈拉的日子一直到现在,银狐看得最多的就是哈瓦那帝国的地图和帝国军队的评估,当然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从原之蝶那里拿来的,银狐一边在感叹雅戈泊,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男人居然能够搞到了如此详尽的资料之时,一边也在感慨着帝国杰出将领竟然能有如此之多。

    因此当银狐接到了原之蝶关于红日杰奈尔病倒,帝国首都发生动乱的最新消息时,他只是高兴了那么一会儿,然后就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之中。敌方临时换将,主力阵容不整,后方又发生了动乱,这一切都来得如此之巧,而这次远征一路之上的战况,又比自己原来想象之中的要顺利得太多。所以事到如今连他自己都无法判断这到底是真神的眷顾呢,还是红日设下的诡计。

    他早就准备好了在拉伦塔之前的一场恶战。但是现在他透过大帐望出去却发现对着拉伦塔的那个方向,好像起了雾一样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如果不是连日来帝国人对于自己试探性的进攻所作出的无力还击,以及斥候不停传来的敌人主力人数一直减少的消息,银狐可能还迟迟不能做出明日进攻的决断。毕竟他的敌人无论是杰奈尔也好,埃斯曼也好,都是在撒哈拉让自己的父辈闻之胆寒的人物,虽然自己与他们从未打过交道。

    “巴云斐,你还是觉得现在进攻太过冒险了吗?”银狐月拔看着自己面前的地图问到。沙冈兵营一带一个大大的空白使得整张地图看起来都变得有点的诡异。

    “我军现在仍旧道路不明,还是应该再等几天,到派出去的探子查明了沙冈地形再作定夺”双枪巴云斐是银狐手下四杰之中最为年长的一个,也是月拔的老师。从小到大,他一直在教银狐的都是如何能够做得更加小心而避免轻易冒进造成损失,毕竟在跟坦坦人的较量之中,一步不慎都可能会召来灭族之祸。

    “酋长们早已等得不耐烦了,粮食虽然还不是问题,但也不能再拖了。这里的气候阴湿,士卒们不服水土生病的也渐渐地多了起来,再加上敌人的援军正从四面八方赶来。”银狐叹道,“三十万大军听起来好不威风,但是能称精锐的却连半数都不到,萨拉丁的人还不敢用,一路上留在路上的倒比拖来的多,塔鲁人也好,忽山人也好,能拖住帝国人多久实在是未知,我们已经不能再等了。”

    “既然元帅的主意已定,那么明日我愿为先锋,为您开路!”巴云斐面色凝重站了起来。

    银狐看了看带了自己多年的老师,也是现下自己部队实际上的副统帅,并没有说话,他自己也知道大军一旦进山,如果敌军一味死守,虽然让对方占了地利,但是己方凭着人数上大大超过对方的优势,强压猛打,突破只是时间问题,倒是无需忧虑。但是一旦敌军利用地形,穿插调动起来,在沙冈山谷之中与自己捉迷藏,那么在尚未消灭其主力之前,己方的二十多万人马,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地列成长队,依次进入那狭长曲折的山谷之中的。细想之下,真是不知这二十五万人马之中,有多少要埋骨在沙冈的山石之间,又有多少能够见到拉伦塔的皇宫。

    就在两人一时无话,望着层峦叠嶂的沙冈兵营之时,一声悠长笛声忽然从不远处传来。

    那笛声的调子到甚是简单,却是吹得铿锵有力,先是好几个高音直冲九霄,荡气回肠,好似雄鹰振翅,天宇尽在脚下。正听得闻者心中悠悠之时,忽然间又是低音咋起,楚楚萦绕,那声音低沉浑闷,留在心间一时竟散不去了,只叫人听得心中一酸,仿佛突然间又回到大漠之中,无尽黄沙地,虽是苦楚,遍地风烟起,却是家乡。

    银狐月拔和巴云斐听到这笛声俱是一愣,心想这是什么人,半夜竟然吹起如此悲凉的笛声,正自纳闷间,突然间又听到一人竟合着笛声唱起歌来。

    那声音听来沙哑低沉,虽是女声却并不柔美,但是此刻笛声正自凄楚,合在一起到是天衣无缝。

    细听去那正是女箭手掌印炎真的声音。

    沙海万里无草木,风尘骤起洗霜华。

    伊里木跨刀离家乡,山那边的牛羊更肥壮,山那边的姑娘更漂亮。

    热血抛在异乡土,心魂零落难返家。

    勇士十年不得回,山那边的牛羊归了酋长,山那边的姑娘归了酋长。

    我的伊里木不得回,我的伊里木不得回。

    天地悠悠岁月催,沙漠依旧是家乡。

    伊里木黄沙埋枯骨,我也早成他人妇。

    天上北极星最闪亮,那里却不是我家园。

    那歌声到此嘎然而止,而笛声却仍是悠悠,只是声调之中明显透出了艰难,似乎连那吹笛之人此时也是伤心不已,竟然难以自抑,英雄气短,无以为继,终是乱了笛声。

    巴云斐这才回过神来,见银狐犹在一边发愣,知道那炎真自小爱慕银狐,却终是未果,两人心里都是明白,心结却始终难解。双枪将于是轻咳了一声,说了句,“我去喝住他们,赤石母不懂事,怎么连炎真也跟着胡来起来,扰乱军心,定要责罚!”

    “嗯,你去教训他们几句吧,不过炎真也是心里委屈,你别太为难她了,说她几句也就是了。”银狐黯然应了句,看着巴云斐快步向外走去,忽然又开口道,“老师,撒哈拉人从未到过这么远吧?”

    巴云斐听到银狐这么一问,立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了看银狐,说道,“当年我们远征坦坦,其实走得也有这般远了,不过那个地方景致和家乡都差不多,遍地黄沙,少见人烟,不似这里的水土这般肥沃。”

    “是啊,我等生于恶地,常此下去终究是不及帝国来得强盛,可惜那些酋长们多是贪图小利,鼠目寸光之辈,不懂得若是牺牲不巨,又如何能建万世功业!”月拔说到这时,咬了咬牙,伸手在空中猛挥了一下,似乎想要赶去心中的烦躁,便不再言语转回身去,又看起了帝国地图,对着那片标着沙冈的空白之处发起了呆来。

    巴云斐看到这里,也在心中叹息了一声,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子,虽然是贵为银狐部落的首领,撒哈拉的元帅,但是毕竟是年轻气盛。虽然这次来到撒哈拉之后游说成功,能够带领大军讨伐帝国,但是此刻月拔肩上的压力也着实不小啊。

    这一次远征若是败了,万一萨拉丁,亚亲等人乘机发难,那么日后银狐部落将会处在什么位置就难以预测了。而那个尚怀唐答应暗中相助,却不知道此刻在谋划着什么。

    想到这里,巴云斐不禁抬头望去,只见今晚夜空之中的北极星挂在天边异常明亮,猛地想起先前炎真所唱的,那边山峦叠嶂却不是家乡。他摇了摇头,笑自己怎么也开始多愁善感起来了,心想明日一场大战,此刻大军之中又有几人能够安心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