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帷幄
帝国首都向东南行进约五十里就能看见温德堡。 这座城镇在帝国全本的大地图里按字母检索要到最后几页才能找到,上面的附注也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东南各郡向首都运送粮食的最后一个供给站。 镇子里不过万人的居民大多都靠种植为生,为的是能够供应首都的一部分供给。这里甚至连一支常规驻军都没有,完全是由首都贵族的一小股私人军队来维持秩序的。如果是发生了偷盗价值为两百第纳尔以上财物案子的话,那么连犯人都是要由每天来往一次的马车送到首都去接受审判的。 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镇子,连浩浩荡荡杀过来的银狐大军也没有想过要派一支部队去掠夺一番,在768年4月6日的清晨进驻了一支部队。 领军的是帝国少将布赖登.克鲁斯,年三十三岁,带领着两千轻装骑兵秘密地到来了。 两千骑兵立刻对城市进行了管制,虽然还可以由专人向首都照常运送蔬菜,但是任何一名市民都已经不可以擅自离城了。当然为了安抚这些习惯和平拿着某家贵族老爷每日不可缺少自家蔬菜来作理由的平民们,布赖登少将也明确向他们表示了三日之后他们就会离去。 布赖登还只是一名骑士的时候就在红日杰奈尔的身边效劳了,虽然没有什么显著的武勋,但是战争岁月最大的赢家,有的时候往往是那些能够活得足够长的幸运儿。所以这位在二十不到就投入了战场,到了三十多岁因为长官的智慧,也成为了帝国少将的布赖登唯一的信念就是认真去执行老长官的每一个命令。 他现在拿到的命令是在温德堡驻扎三日,于4月9日夜间绕道往南袭击撒哈拉人北上运粮的必经之路温德堡往南二十里的月季花坡道。然后守住地势险要的两侧山坡等待援军到达,如果援军不到的话,则坚守一天向拉伦塔撤退。 命令非常简单。布赖登也相信自己是可以胜任这个任务的。因为杰奈尔元帅征战多年以来,每次给出的任务绝对都是在那名将领的能力之内的,帝国的军队里常有人觉得星之元帅颇吉伦的用兵好比神来之笔难以预料,也有人觉得埃斯曼常能带领一支弱旅苦战而扭转危局,但是布赖登却觉得那是那些人的见识肤浅,依他看来唯有自己的长官红日元帅的用兵才是朴实之中见精华,看来平淡无奇,但却是稳扎稳打,滴水不漏。 所以当4月9日夜幕降临,布赖登带领着两千轻骑借着月色悄悄出发的时候,他也并不知道那位他一向敬如神明的老长官此刻已经早已不能理事了。 那一夜月光柔和,橙黄色的月盘底部有些暗红,到是如同伤口在向外渗血一般,不过布赖登却也并没在意。 一切都很顺利,路上莫说是敌军,连平原上偶有出没的黄狼都不曾碰到过半条。当这两千人顺利地埋伏在了月季花坡道两侧的山坡之上后,只过了不久,便听到清脆的铃铛声从远处传来。再过了一阵,借着月色往南边望去,就能看见一排火炬慢慢在向这边行来。 布赖登少将心中觉得有些紧张,他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这既然是元帅的安排,那一定是没错的。当他再次举目望过去时,心中不由得一喜,原来这支队伍颇为大意,连哨兵都不曾派出,想来是觉得这里离着大军已近,便疏忽了防范。 “元帅深谋远虑!此战定能建功!”待到敌人队伍走过将近一半之时,布赖登少将猛一拔剑,呼喝了一声,两千轻骑兵便从两侧山坡之上一涌而下。月光照到银色盔甲之上,从坡下望去便好像是水银倾地一般撒了下来,瞬间就把这支粮队给淹没了。撒哈拉人虽然勇悍,叫喊着纷纷拔刀应战,不过一来是没有准备,二来这支队伍是附近收集粮食刚刚回来的,人数原本不多,两千骑兵长矛过处,顿时被打乱了。 “一个不要留下!全部杀了!”布赖登看着偷袭得手,心中一阵高兴,但是他又隐隐觉得这么早便遭遇敌军,想要坚守一天就难得多了。不过元帅应该早有安排,援军很快就会到了吧。 刺耳的号角声突然响起,一个撒哈拉人身上流血不止,却拿着一只号角使劲地吹了起来,那呜呜之声此刻听来极是难听,却也传得很远,放眼望去大地依旧一片黑朦,但是好像在看不清的远处立刻就开始有了无数东西在涌动着,似乎被这号角声从沉睡中唤醒了一般。 “妈的!宰了他!夺下号角!”几名骑兵冲了过去,一剑砍下了那个撒哈拉人的手,那人好是勇悍,用嘴咬住了号角犹自不肯放开,还在使劲吹着,第二个士兵过去抡起一剑,那颗人头滚下,号角之声嘎然而止,但是那号角却还被咬在嘴里,那人头上一对眼睛依旧瞪得老大,直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 “退到山坡,赶快烧了这些粮草!” “将军,敌人看到这些火光会杀过来的!” “执行军令!援军很快就到了!” “啪!”火光冲天而起了,那粮食原本就是草袋套成,为了怕被雨淋坏还特意用了牛皮盖着,遇到无意的半点火苗也会即刻烧起,更何况这是有意为之。于是火苗刹那间窜得老高,将头上这片夜空也映得通红,大概方圆三十里之内立时都会看见。那么敌人自然看得到,援军呢?援军是不是也会马上赶来? 不一会儿号角之声便又响了起来,与上次的不同,这次的声音是来自远处。但是布赖登还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那颗人头,好像生怕他突然又活将了起来,再将衔在口中的号角吹得老响。 那号角之声在这边刚刚响完,便又在另一边响了起来,紧跟着在四面八方都响了起来,黑夜里一时间看不清有多少敌人,但觉得号角之声无穷无尽,连绵而起,再加上大地颤动,马嘶人喊,撒哈拉人的呼喊之声又是一波跟着一波传来,这两千人仿佛顿时身处于惊涛骇浪之中,竟有目不能视,耳不能听之感,抬头望过去月光之下尽是黑压压的一片,而耳边听到的竟全是号角喊杀之声! “将军,援兵…….援兵会从什么地方来?”身旁一名士兵颤声问着,脸色极是难看,布赖登想要回答,张开嘴却发不出什么声音。 他看着底下道路上的火光,猛然一醒,这次有了力气,喊得也响了,“快把火灭了!敌人会向我们放箭的!” 士兵们猛然醒悟,敌人须臾便至,而己方处在火光亮处便是大大的不利了! 就在这时刻,众人都听得夜空之中突然“嗖”的一声响起,再之后那“嗖嗖”之声便连绵响起,越来越急,竟是不绝不停,先前那号角声,那马蹄声,和那喊杀之声俱被此淹没。 一时间长箭离弦之声,破风过来。紧随着的是撒哈拉人连绵不绝的一阵阵箭雨,照着亮堂处倾泻过来,竟好像没有了穷尽。 “退上山坡!快退!”布赖登在那一刻身中三箭,幸好并没有射中什么要害之处,所以他没有死去,也没昏厥过去。不过一下子失血不少,人竟有些恍惚。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应付眼前的局面,不然红日元帅也绝不会派自己前来,而面前局面到底该如何应付呢,他又是茫然不知,只觉得退到山坡之上等待援军便是唯一的办法了。 那时刻自然也没有办法去清点人数,不知道多少人拼死冲去,待到离得火光远了,撒哈拉人的箭势稍歇之后,布赖登再一查看,身边只余下一千两百多人了。对方一阵箭雨过来,自己这支部队损失近半,竟是个个带伤。 “将军,我们守不住这个山坡的,请快撤退吧!” “元帅军令,怎可不遵!”布赖登长剑一立,“你们想要逃走,只管把我杀了!”在月色之中看去,士兵们只觉得主将脸上神色可怖之极,便一句话都不敢再说了。 天色终于微朦。 晨光咋出,立时间四面八方都明亮了起来,那夜色之中未知敌人多少的恐惧虽然褪去,但是代之而来的是眼前确确实实有无数敌军围住这几坐山丘的切实恐惧。 那一夜撒哈拉人突然闻得遭袭,黑夜之中也不知有敌人多少,各处军队齐齐杀至,然后银狐下令,众将齐动,这一夜工夫已把月季花坡方圆十里围得水泄不通,直出动了五万多人马。到天明的时候竟是连甲车,巨盾,长弓都一一调来了。 “卸下马鞍!堆起防御,把箭交给善射者!准备防御!”布赖登还想站起来鼓舞一下士兵,一阵晕眩使得他没能成功,身上三处的箭伤,虽不致命,但是此刻他也觉得难以挪动身子了。 山头上一阵忙乱,士兵们各不啃声,准备着防御敌人攻山,面色都是惨白了。 不过撒哈拉人倒是并没有借着曙光就杀将上来。原来这月季花坡虽是被唤做如此,但却不是一片山坡,而是周遭十几个低矮山丘的合称。这些山丘都长得象是帝国贵族餐桌上的布丁点心一般,坡腰甚是陡峭,而坡顶却十分平坦,上面倒是不长月季,而是浓密地布满了不少树木。这些山丘虽然是不大,但是要在每个山头的林子里面屯兵几千却也不难,而且弓箭多半射不进去,想要从坡底下围将上去又是不占地利,被人仗着地势之便从上自下冲将下来,来剿敌的便说不定反倒变成了被剿的了。所以撒哈拉人一直忌讳着这坡上的伏兵,整个上午迟迟都未行动。 待到午时刚过,日头将要西行,山下猛然响起一阵号角之声,底下的撒哈拉人便开始围将了上来。想来是整个上午派出了斥候将个个山头打探了一番,没见到伏兵的踪影,于是便打算开始清剿残敌了。 昨夜那阵箭雨想来把这些士兵都射得怕了,有好几个一听到了号角之声,便赶忙退进了林中,躲到了树后,却不见箭矢飞来,众人再望下去,却是撒哈拉人队伍之中涌出一彪黑衣皮甲士兵,个个身高过人,甚是骠悍,手中拿得俱是弯刀,园盾。 为首的一个男子,也是黑衣皮甲,手提弯刀,却不拿盾,在山下看到帝国士兵惊慌失措,在那里大笑了起来,颇为张狂。 一名士兵气不过张起弓来,猛地一箭射了过去,这士兵倒也是个射箭的好手,这一箭又快又准,那黑衣人眼见是躲不开了。山下撒哈拉人阵中都是一声惊呼,却见那黑衣人身形猛得一斜,手中但见刀光一闪,直是快得看不清楚,众人再凝神望过去,那一箭居然被他一刀劈中,断为两截,落在了地上。 撒哈拉人顿时士气大振,呼喊起来,布赖登也是久经沙场懂得几句撒哈拉话的,大概明白他们喊得是“长刀海努尔,果然是第一斑布塔!” 斑布塔就是撒哈拉人赞誉一名刀手刀法奇快的意思。 那个叫做海努尔的也是好不得意,长刀一挥,黑衣部队汹涌而出,直攻上山来,人数倒是不多,大约在一千左右,竟是大有公平挑战的味道,布赖登心想撒哈拉人敬重勇士倒是不虚,想来敌人觉得自己这一支人马在敌人大军眼皮底下偷袭胆大,所以也在这里夸耀己方也不是倚多为胜的。 “放箭!” 山上挑出的几百名射箭好手,人数虽是不能和昨夜发出箭雨的撒哈拉人相比。但个个都是瞄得甚准,又是自高往下,飞箭过去,顿时射翻了不少黑衣甲士。连那领头的海努尔也中了一箭在臂上,那人实在凶悍,一刀将箭杆砍断,脚下丝毫不慢,仿佛那一箭浑不是射在他身上一般。 这些黑衣甲士也真是了得,走山坡好似平地,弓着身子好象个狸猫一般,窜跳蹦跃,好不灵活。手中圆盾转动,长刀拨打,来得着实迅捷,不一刻数十人已经冲到了山头,这边帝国士兵挥舞长矛长剑,两方立时打了起来,山坡上原本山土黄沙顿时被赤血染成了一片殷红。 布赖登有心也想冲上去,挣扎了一下却是浑身无力,连拿剑的手都不听使唤,再往四周望去,尽是撒哈拉大军,却哪里见得到半个帝国援军的影子。他心中不甘,勉力挣起,再眺望出去,猛力看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这才颓然坐倒,心里只是想着难道自己竟是让元帅如此失望,这样的任务竟然非自己的能力所及,还是自己在什么地方搞错了吗? 帝国少将正自心中茫然之间,周遭的喊杀声却是渐渐止息了。 布赖登心中猛地一颤,自己竟是坚守一天也不曾做到。抬头看去,这些黑衣人生厉害。自己的士兵和他们着个搏斗,尽皆不是对手,被斩杀在地。此刻死的死,降的降,这一仗已然是输了。 布赖登咬着牙,长剑支地,拼命站起,猛力向一名黑衣甲士砍去,那人轻轻一闪,避开了去,布赖登一个没站住,摔倒在地,却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几名黑衣人围了过来,就要乱刀砍下,却被那个领头的海努尔给喊住了,他用帝国话喊了几句,腔调虽然生硬,喊出来的也是不伦不类的句子,但是大致意思倒是听得明白,“投降,饶你性命!” 布赖登也不理他,又在那里使劲想要爬起来,好半天却是不行。 猛然间有一只手在他肩头一提,将他整个人给拉了起来,却是那个海努尔,那人似乎还有些佩服布赖登的斗志,怕他没有听清楚,又说了一遍先前投降不死的句子。 布赖登依旧不理他,又向远方眺望过去,眼前平原之上一望无遗,今天又是个晴空万里的日子,四月的太阳一扫先前的阴霾,照在身上暖和得很,四肢百骸倒也不是那么地痛了。 忽然间,远处平地上扬起了一道尘土,布赖登倒是眼睛一亮,猛力地看了过去。 待到那支队伍来到近前,布赖登才看出是一个年轻的撒哈拉将领,带着一支卫队匆匆赶来,那人长相如何看不清楚,身上却是披着好大一件白色披风不知道是什么做的,身后又是一面黑白双色战旗,迎风舞动,很是威风,只见撒哈拉人也纷纷给他让道,显见得是个撒哈拉的大将了。 布赖登叹了一口气,低声自语道,“想来是我哪里搞错了,辜负了元帅的厚望。” 那些黑衣甲士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一阵吵闹,海努尔叹了口气,和身边的人说了句撒哈拉话,布赖登听了倒也大概明白,意思是,这人是个疯子,杀了算了。 一个黑衣甲士走了过来,长刀一闪,布赖登的人头落地,眼睛也是睁得老大,直直盯着天上的耀眼的日头。 同一天的半夜,帝国上将雷罗德带领五千重装枪骑兵,直捣银狐的右军,让这支尚在熟睡之中的大军着实慌乱了一阵子,但是当撒哈拉人发现对方只是孤军深入,人数又是不多之后,帝国原先的偷袭战也就变成了突围战了,这一战一直持续到了拂晓时分,最后五千勇士尽皆陷于敌阵之中,无一得回,而雷罗德将军在战死之前对天大呼,“元帅,属下尽力了!” 这也是瓦列夫上将在第二天困守铁伦镇不支,举剑自刎之前的最后一句。 关于这些部队的去向,埃斯曼事前也是在急急打听,而军务部也实在没有任何线索,这一支支的孤军应该就是红日中风之前调动的第一批部队,也是他调动的最后一批部队了。 从768年4月8日晚间到10日凌晨之间,帝国共计阵亡上将三名,中将六名,少将一十五名,士兵损失四万八千余人,还有一万残军退到了拉伦塔之北,等待军令。 大军一行,将令一出,前面虽是万丈深渊,各路人马依次前行,虽死不怠,则领军之将可称名将。杰奈尔正是如此名将! —————霜月元帅埃斯曼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