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黑死
一名妇人拽着她的稚子匆匆在街上走着,她用头巾包着脸仅仅露出一双眼睛来,这眼神里面夹杂着慌张,惊恐。一阵风声,一下响动,随便一点声音就让她紧张不已。她身旁的孩子也是裹得严严实实,跟她一个模样。 这般的装束若是在平时说不定会让人误以为是撒哈拉人混进来西伯尼之中。不过此刻街上几乎不见行人,偶有几个也都是这般打扮。 妇人急急忙忙的走着,远远看见了烘烤面包店的招牌,她的眼神才算了有点光泽。 但这光彩很快就转成了另一种惊惧。几名卫士站在那里,他们也是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头盔后面仅仅露眼睛来,手里面拿着的是长枪和弓箭。另有几个杂役模样的人正在拿着木板把面包店的门,窗封起来。 店里面的人在那哀哭着,在那里试图说着什么,想要解释什么,还有一个男子愤然站了起来,他脱去了外套,上衣,内衬,露出那健康红润的肌肤。 “我没事,我没得病,我家里还有孩子,他们会饿死的!慈悲!慈悲!” 男子大踏步向前走着,刷刷几声,箭就钉在了他的身上。好几枝弩箭把这个精壮汉子一下打得有点飞了起来,整个人像被无形的手拽着一样拉离了地面,又重重的摔在了那。 尖叫声,惊呼声,嚎哭声一下从店里散发出来,而外面的士兵则熟练的重新装着弩箭,拿长枪的士兵往前逼近了一步,更有几个举起了火炬。 “呆在里面,不许出来!”一个士兵站到了前头,低声呵斥着。 他可能是个军官,只不过人人都裹得这么严实也分不出谁是谁了,妇人想着。她的手紧紧挡着孩子的眼生怕幼子看到这一幕,可她挡不住声音也挡不住这黑色死亡弥漫的恐怖。 最开始莫名其妙接连死人的是东区,要塞西伯尼从五世神恩皇帝开始修缮扩建已经变成了一座山城,随着撒哈拉人入侵十镇,难民的涌入大多收容在了东区。而去年夏天大量人口涌入,酗酒斗殴走私等等问题也使得东区变得对于西伯尼城中的人来说有些不再愿意前去了,突然出现的死者也没有引起太多的重视。 那是咎由自取,妇人记得自己街区的神甫是那么说的。 而神甫好像三个月前也死了,妇人远远看到神甫临死前扒着窗子向外呼喊的样子,他的面上一片潮红,眼睛更是红得骇人。透过木板可以清晰听到他在那里吼着,“武神的剑高高举起,黑色的死亡来了!来了!” 那是临死前的疯话,但妇人也明白黑色的死亡确实来了。 短短几个月里面,好多好多人死了,有几百几千还是上万?各种谣言搅拌着恐慌传递着,已经没有人可以离开西伯尼了。原本正面面对撒哈拉入侵部队的城门就是重兵把守的,现在通往帝国的城门也关闭了。北风骑士团已经撤到了城外负责封锁,冰峰骑士团也牢牢封锁了要塞的中心。 巡逻的宪兵几乎每个街口都有,他们一听到哪家传来了哭声立刻就会用木板把这栋房子整个封住,一开始还有人每天会用篮子把食物装了送进去,可随着疫情越来越严重。很多时候送食物的人就会倒在路旁,于是那家人若是没有很多亲戚的话,很可能会全家饿死在家中,或者等着黑色死亡带走他们。 于是有的人家选择全家自杀,有的则不敢哭泣在半夜里悄悄地把死者扔到大街上。这么一来事情变得就更糟了。 宪兵们明明是健康的,眼睛也变得红得吓人。可能是连续的巡逻,可能是太大的压力,也可能是那种觉得死亡气息就在你的一呼一吸间萦绕。那种你随时会被死亡触到,而一旦抓住你,除了缓慢痛苦的等待死亡降临,你毫无办法的感觉。 宪兵们开始变得神经质,动不动就会使用武器,有的时候只是一个人过于靠近另一个人就会引起恐慌,而一声咳嗽更仿佛是致命的讯号。 妇人亲眼见过rou铺前排队的队伍里一个人一声咳嗽,立刻引来的飞箭,那个人就那么委顿在地,挣扎着。没有人敢靠近,也没人明白这箭哪里飞来的。 这个人在那里咳血,血色殷红,这一定是个健康的人,过了一会他死了,因为没人敢靠近他。 死亡如此之近,妇人却平静了,她顾不得去想那些被关在店铺里的人,她也不去看他们的脸。 无能为力,她这么想着。该去哪里买些吃的呢?食物也开始管制起来,很多东西开始买不到了,男人被困在了城外进不来。她不敢自己去买吃的,一方面她担心孩子在家里的安全,她也怕自己若是倒在了外面,孩子会怎么样。她不敢想下去了,她只想努力想出来哪还有吃的可买。 一声咳嗽! 她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不,不是我在咳嗽。她的眼神稍稍缓和立时又惊悚起来,她转过了头,看着自己的孩子,还没反应过来眼泪就流出来了。 几名士兵也听到了,他们迅速的围拢过来,弩箭对准了她们。似乎他们都不想再问讯或者确认了,他们想用个更简单地法子。 妇人慌忙的那身子挡住了自己的孩子,“基尔,你只是受凉了,是不是,让我看你的脸,让我看你的脸。” “杀,杀了他们。”那个军官低声说着,“我们不能冒险。” “他只是感冒,那么冷的天,那么小的孩子,我们没有,我们没有。慈悲,慈悲!”妇人近乎跪在地上,她的声音她自己听着仿佛十分遥远,生命在离去吗? “不可如此。”一名骑手出现在了路口,紧跟着几名卫士分开了宪兵。 “阿琉斯将军。”士兵们赶快收起了武器,在那里行礼。人们都有些个害怕他,塔鲁混血儿是被人轻视的,可阿琉斯这个可以打败忽山人的异类则不同。 “回到你们的房子去,不要出来了。”阿琉斯伸手指了指这名军官,“你务必保证他们每日有食物。” 将军骑马离去了,“萨尔克记下这军官的名字。” 小孩子看着阿琉斯绝尘而去,满眼的憧憬,妇人在那里千恩万谢。军官依旧低声下着命令。 阿琉斯径直赶往明德拉的官邸,这也是现在帝国的议事厅,城里面能找到的最好的医生,药物都集中在了这里。明德拉的亲兵,阿琉斯的骑士们都守卫在这里,虽然目前城里面还没有什么人敢于到这里来抢夺食物,药品。可不安的气息,那种紧张却是呼之欲出。 阿琉斯甚至有些担心明德拉手下的部队是否还能完全约束得住,一些关于应对先救帝国人,不管塔鲁人,忽山人佣兵的消息不径而飞。 而自己的骑士们呢?阿琉斯看到了那些暗自流泪的塔鲁佣兵,那些手中牢牢抓着武器的忽山人,以及那些帝国流放骑士们深邃的眼神。他们的弦都绷得紧紧的了。 自己的选择呢?会给塔鲁人带来救赎还是更深的灾难 “昨天城南区死亡三百七十例,城北区一百五十五例,东区已经封锁,情况不详。西区暂时发现十二例,军队昨日三十三人。”一个文官模样的人在那里汇报着。 明德拉坐在那里,或者说更像整个人陷在那里。这和半年之前那个明德拉似乎完全不是一个人了。那时候帝国中将的明德拉,西伯尼的守护者,撒哈拉入侵的粉碎之锤,绝对是配得上这些个称号的。虽然防守西伯尼多年,难有什么大的武勋建树,可撒哈拉人无论多么善战勇猛,也从没能打这里进入帝国一步。 可这一刻的明德拉,眼窝深陷,眼神涣散,他虽然是全身的甲胄,虽然那么坐在那里,阿琉斯却觉得那就是个躯体,没有了灵魂。 一瞬间阿琉斯甚至怀疑明德拉是不是也染上了疫病,以至于这位冰霜战神停顿了一下才慢慢走近。 “将军的爱子低烧几日了。”一名副将跟阿琉斯耳语着。 “武神慈悲。”阿琉斯低声回应着。 “明德拉将军,我们的侦骑发现撒哈拉人的部队在聚集,不断地有援军增加,听说撒哈拉大王子身旁还有了新的元帅。我觉得可以相信他们很快会对我们进攻了,但现在人手不足我们已经没有能力进一步侦查敌军情况了。” 明德拉依旧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直到阿琉斯的副官萨尔克轻轻咳嗽了一声,他才像是回过神来,“撒哈拉?进攻?” 明德拉缓缓站了起来,“西伯尼?撒哈拉人不会进攻这里,西伯尼是攻不破的,而且他们就算打进来又怎么样?这疫病会把那些伤亡过半的余者都带走,你没听说吗?这是武神的惩罚之剑,黑色的死亡,撒哈拉人也会遭受我们的痛苦。” “据我所知,这疫病就是从撒哈拉灭亡的坦坦王国传来的,撒哈拉人似乎并不很惧怕这种病,也有说他们甚至会有治愈这病的法子。”阿琉斯轻声的说着,一边说一边死死地盯着明德拉。 中将的神色果然变了,他的呼吸有些个急促,面上甚至有些泛着红光。 “这不可能,武神怎么会把慈悲给了那些蛮族。”明德拉忽然抬头盯着阿琉斯,“你确信这个消息吗?” 阿琉斯微微点了点头,“撒哈拉人在准备入侵,这就是最好的证据。他们不怕这个,我甚至怀疑着疫病就是撒哈拉人散播进来的。” “但他们攻不破西伯尼的。” “是的,他们攻不破西伯尼。” 阿琉斯和明德拉互相对望着,两个人都不在说话。好一阵沉默阿琉斯点了点头,行了一礼之后径直离开了议事厅。 明德拉望着这渐去的将军,“他们攻不破西伯尼。” 他在那轻轻玩味着这几句话,再次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