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庄七的行动非常迅速,次日清晨,他就列出了一份颇为详尽的名单,将之交给赵海。 由于先前不加思考,非常冒失地说出了将小女儿许配给庄七的话,再次见到庄七,赵海的观感颇为复杂。不过,在见到名单的那一刻,他也顾不得自己这点私人情绪,连连追问:“他们几个可信么?武力几何?是否愿意听从女郎的调配?” 他能想得到的事情,庄七自然也能想得到,后者闻言,立马拍拍胸脯,骄傲地保证:“卑职向大人推荐的几个人,个个都是好汉子,弓马娴熟不说,也敢冲敢杀,绝对能听从女郎的命令。” 男人么,总有几分血性,怀着一腔建功立业的心思。虽说大齐沿袭秦汉的制度,凭军功授予官爵,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世家把持了朝政,连皇族都对世家很是无力的大齐,除却一个甲子前皇族的穷途末路,孤注一掷外,又有多少寒族子弟真能为官为将? 乱世对百姓来说,无疑晴天霹雳,对这些当兵的来说,却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尤其对根基不深,连连提拔寒族的北姓世家来说,人才大半都是从寒族选的。哪怕听见自己将被一个少女指挥,心中别扭万分,也抵不过这群汉子对官职的渴望。何况这次又不是许徽单独带队,还有那么多老辣的武将与幕僚跟随,许徽看上去又极好说话,不似听不进旁人劝导的人。所以,庄七一说,大家就个个兴奋得嗷嗷叫,什么条件都不假思索,满口答应下来,还顾得了许多? 见庄七下了保证,赵海再次看了看这份名单,凭着所剩无几的印象,大概回想了一下他提出的几个人,觉得没什么问题后,转过身就去找了许徽和许泽。 许泽扫了一眼名单,默不作声地将之交给许徽,也不说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思。许徽略略打量了两眼,修建得圆润平滑的指甲点了点名单中的三个名字,淡淡道:“这三人的年岁,太过轻了些,还是换几个稳重老辣的人来吧!” 听见她这样说,不知情的人只会发笑,毕竟能做上轻骑屯长,重骑什长这种“官”位的人,别得不说,年纪是一定及冠了的,毕竟二十方入仕乃是大齐定律,怎么说也比许徽大上不少,用“年轻”这个理由换掉别人,实在是太……赵海不懂许徽的心思,只以为她是怕死,为安全计,要找资历老的人来,就利落应下。许泽见状,挥了挥手,淡淡道:“我们能在这停留的时间不多,此事今早办好,最好不过。” 赵海听了,连忙告辞,估计是去再议了。待他走后,许泽方望着许徽,赞道:“用人之道,便该如此,你做得极好。” 对祖父的这句赞美,许徽谦虚地笑了笑,却没说出半句谦让之词,而是毫不客气地受了。 派系这种东西,无论在哪都存在,骑兵营地也不例外,被秘密征召来的骑兵分为三种——上党马贼,也就是许氏先祖老兄弟们的后代;身体健壮,妻儿老小在上党许氏的控制下,又接受过洗脑教育的流民;以及从边境诸郡被交换过来,擅长养马,以及作为马匹附赠的边境人。自然,第一种人总觉得自己与上党许氏有那么一点沾亲带故,平日头都抬得高了几分,与后两种纯正泥腿子是颇为合不来的。 庄七身为雁门太守戚忠送马的时候,顺带捎来的俘虏,养马的奴隶,说是身份低贱也不为过。哪怕骑兵营地只看重军中身份,少问出身,他又骑射精湛,颇为豪武,隐隐的排斥与疏离也是免不了的。正因为如此,庄七平日结交得,大都是与他一样的俘虏、奴隶与昔日的流民,推荐人选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把几个好兄弟的名字报了上去,没推荐半个许氏先祖旧人后裔。而这一点,却是许徽与许泽不希望看到的——无论是基于对军队的控制,还是对地方的安抚,他们都不能让初次出征的骑兵部队,一个“自己人”都不带。 越是看重许徽,许泽就越是惋惜,不由叹道:“若是亨儿有你一半懂分寸,懋儿有你一半聪明,我也不必担忧了。” 听得许泽此言,许徽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心绪着实复杂。过了好半天,她才轻声道:“阿兄尚未经多少世事,未有我这般离奇的遭遇,懋儿年纪尚小……” “性情这种东西,若不遭逢大变,压根改不过来。”这一点,许泽比许徽清楚许多,是以摇了摇头,无奈道,“至于懋儿……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他这一生,也就是这样啦!” 许泽很清楚,许亨的症结在哪里——高傲、自负,这都是家世好,尤其是“长子嫡孙”的公子哥身上得通病,哪怕惊采绝艳,生长在勾心斗角到极点的陆玠,内心里也是很有些优越感的,何况注定是上党许氏继承人,唯一兄弟都被出继了的许亨? 纵观历史,被搞掉的嫡长子,哪个不是犯了“以为位置注定是我的”,从而行事不谨慎,甚至有些张扬过头的通病?隋文帝长子杨勇好学,喜词赋,参预国政时,每多建议,为人宽厚不说,还较为率意任情,不矫饰假装,常常优礼士人,宽接大臣。除却有些好色,外加很喜欢享受之外,称得上不错的人。但就是他的这两个毛病,与死命撬墙角,还非常会伪装的弟弟一比,就显得有些过了,才惹得文帝与独孤皇后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火,进而猜忌,最终还是把他给废了。后来的李建成,与杨勇性格差不多,风评也很不错,李渊坚持教训,始终不肯废长立幼。若非“长子嫡孙”这个名头被无数人看重,李世民也不会孤注一掷,将兄长与弟弟砍瓜切菜般剁了。 许泽有心打磨许亨,去了他这层傲气,无论处事御人,都能事半功倍。偏生许懋的才智,实在是……别说与兄姊相比,哪怕是与一般人相较,也稍显愚钝了些,更别说心智。找别人吧,无关紧要的人,哪能给许亨带来什么危机感?是以许泽只得一边叹气,一边安慰自己,长子嫡孙都是这样的,许亨旁的方面也没什么不好,相反还极为出挑,历练多了也就懂事了。但他的心中,仍旧有些后悔自己嫡出儿孙太少,许徽又是个女孩儿,让他连个挑选的机会都没有。 对于许泽的叹息,许徽倒有些不以为然,她心中与绝大多数人都是一个想法,那就是许亨傲一点也没关系,有能力就足够了。长子嫡孙么,资本多,未来光明,总是要张扬些,哪有像次子一般束手束脚,如庶子一般畏畏缩缩的?但这种评论父兄的话,她听听也就罢了,若是真出言评论附和,才是脑子坏了。 约莫一炷香功夫的沉默后,赵海匆匆赶来,再度递上名册。许泽扫了两眼,轻轻颌首,将之交给许徽。 名册上头,只有九个名字,五位重骑伍长——许氏旧人后裔,沉稳忠厚的蓝光;身材健壮,武力非凡的前流民,王彪与张十六;朔方马贩陈飞与雁门来人李子。四位轻骑屯长——庄七、流民出身的孙小五,许氏旧人邓玖与周四。 这样的搭配,无论许泽还是许徽都非常满意,是以许徽也点了点头,答应下来,此行就算圆满结束了。 快到许氏坞堡的时候,许徽突然对许泽道:“祖父,孙女有些事,想前去见见段叔叔……” 许泽大概猜到是什么事,沉默片刻,才用一种略带悲悯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孙女,轻声道:“去吧。” 许徽点点头,策马飞奔,进了县城才命人牵了自己的马,自己则七拐八拐,重新来到段绝的居住地。一见到段绝,略略寒暄过后,便问:“段叔叔,上次拜托您的药,您……” 段绝闻言,轻叹一声,慢悠悠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淡淡道:“月事来的时候,接连服食三日,就能将之推迟,甚至绝了这个月的月事。” 许徽请求段绝,不过是怀着一个念想,早就做好了不可能也行的准备,见段绝真做出这种药,刚想道谢,就听见段绝慢悠悠地说:“女子来月事,乃是苍天造物之时,定下的公理。逆天行事,有伤天和,哪怕段某耗尽平生所学,尽量将药性做得温和又不失效果,但这药若服食得稍稍多一些,也会对女郎的身体有害。” “有害?”许徽微微蹙眉,追问,“有害到何等程度。” 段绝也无隐瞒的意思,直言道:“这药,您吃得越多,将来有孩子的可能就越小。若是长久服食……哪怕再怎么拜送子娘娘,也没可能拥有自己的子嗣啦!” 听得他这样说,许徽反倒笑了起来:“我当是什么害处,原来是这点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