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迟早
玲珑原本还想着要两面讨好的,见将离出手就是不凡,并且说话之间都带着隐隐的锋利,便知道自己最初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 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得了自家夫人的欢心,勉强落得一个“忠”字,无功无过。可若是混的不好,只怕是两面得罪,哪头都不落好。 得罪了将离没什么,可也因此就从中得不到一点对于自家夫人有利的消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终究还是大过一件。 玲珑心里头疼,面上却是一分都不敢露。 她待将离,不敢过分亲近,也不敢过分示好,只拿捏了一下自己的性子,平素对朱氏如何,对将离还如何。 第二日将离要出门。 身边也只带了玲珑并朱氏赏下来的一个丫头。这丫头倒也是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是此次一并进府的,名字叫做绣清。 朱氏有心避嫌,故此除了玲珑是过了明路从她身边拨过来的,剩下的人都是和她那没什么瓜葛的人。 将离也不在意。 一行几个人上了车,将离吩咐:“去街上找一间茶楼吧。” 茶楼很快就到了,玲珑和绣清一左一右,扶了将离上楼,找了个雅间坐了,将离这才对玲珑道:“伱亲自跑一趟,到前面街角林家瓷器铺子里,请于管事过来说两句话。” 于诚是林暮静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在林府并不是秘密,况且玲珑来前朱氏特意嘱咐过,要密切关注将离要见谁,这“于诚”的名字。已经深深的烙进了玲珑的心口窝里。 将离并没有避讳她的意思,竟然还叫她亲自去请。 玲珑不敢怠慢,当下便下了茶楼。 绣清初来乍到,见玲珑走了,便上前殷勤服侍将离:“您喝口热茶?” 将离摇摇头:“我不喝茶,伱去跟伙计要一壶白开水上来。” 绣清忙按照吩咐。到了楼口。拦了伙计,不一时果然拎了一壶水过来。替将离倒上,轻声道:“奶奶还有什么吩咐?” 将离摆手:“伱出去瞧着玲珑来了没有。”她想一个人静静,不喜欢很多人在眼前聒噪。绣清脸就是微微一红。垂眸间眼圈就有些红。 将离不禁黯然苦笑。绣清也是个聪明的,就只是心思未免太多,旁人不曾说什么。不过是无意识的举动,她便要往心里去。 跟自己当年有三分相像。 这样的性子没什么好,早晚要吃大苦头的。可各人有各人的命。不摔跟头,永远不知道从哪爬起来,永远不知道注意脚下的跳。活该多摔几次,多疼几次。 不过将离没有哄她的意思,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愿,眼睁睁的看着绣清到了门,用袖子拭了拭眼角。 将离闭上眼。很有些厌倦。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值得怜惜,就好像现在她不愿意怜惜绣清一样。 谁也不愿意整天看着一个动辄就自卑敏感多愁善思的女人。眼泪就更不值钱了。除了显得自己尤其懦弱,并不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当然,招祸是必然——也不能改变什么。 这间茶楼离林氏的铺子不远,玲珑很快就带了于诚上楼。 于诚还在问玲珑:“可是四奶奶要见小人么?” 玲珑便含糊的道:“不是,也是府上的一位贵客,您见了自然就知道了。” 于诚倒有点骇然。除了四爷和四奶奶,还有谁要见他?又是林府里的女客,还是贵客……楼梯不是很高,每走一步都咚咚作响,有颤巍巍的感觉,明知不会坍塌,心里却总有点七上八下。木制扶栏虽然油过漆,可触手还是有些刺。 于诚跟在玲珑身后,上了楼,就见玲珑同一个小侍女说了些什么,便转身对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于诚进了雅间。 门窗都开着,墙上摆着一幅字,上面只有一个大大的“茶”字,大俗大雅。对面墙则各挂着一幅画,取的是春兰、秋菊。 太习以为常了,于诚也没细看到底是哪位名家的手笔,视线落到正中间的茶桌上,那上面摆着一套描金瓷的茶具。 主座上坐着一位女子,还是个有着五六个身孕的大腹便便的女子。一身做工、衣料都上乘的青蓝色衣裙,透着一股泌入骨头的凉意。 于诚心就是一跳,视线上移,终于停在那女子素净的脸上,不由的就是心口一窒,瞳孔睁大,呼吸急促,双腿发软。 他张了张嘴,不进反退,却终是立稳了,不太真实的问了一句道:“七,七奶奶?” ……………………………………………… 朱氏正歪在榻上,脚底下半跪着小丫头在给她捶腿,她则眯着眼,玲珑亲手替她剥着葡萄:“是陈家奶奶说没什么可孝敬奶奶的,就叫绣清特地买的新疆的葡萄,专程叫奴婢给奶奶送过来。这葡萄叫无核白葡萄,皮薄rou嫩,味美汁甜,俗称绿珍珠……” 朱氏忽的睁眼一笑,道:“伱这丫头,几时这么絮叨了?不过是个葡萄,伱见识过比这更好的也有,怎么今儿倒像是没见过世面一样,连这都说起嘴来了?” 玲珑没有尴尬,反倒是一笑,道:“原不怪奴婢嘴碎,只是毕竟是陈氏奶奶的一番心意,于情于理,奴婢都得代为转达到了,不然不就是枉来这一遭了么?” 朱氏肯这么村她,倒还是好的,要是客客气气的,那就透着生疏和淡漠了。 玲珑又递过一个剥了皮的核桃,朱氏却坐起来,道:“老这么一个姿势怪累的,行了,都下去吧,让我也清净清净。” 小丫头便站起身,缩着肩膀退出去。玲珑仍然弯着身子,保持着恭敬的姿态。朱氏一笑,道:“没外人了,伱也甭端着了,坐下说话吧,出去这一趟,倒是都见了什么人?” 玲珑这才坐到小杌子上,慢慢的打开了话匣子:“一出府就去了茶楼,叫奴婢去请了于管事。不曾说话,奴婢就听于管事问了一声:七奶奶?声音里打着颤,倒像是见了鬼一样。却听陈氏奶奶道:什么七奶奶?于管事,伱倒是看清楚了我是谁,不然今这帐算错了,可别怪到我头上。” 朱氏听这话就挑了挑眉。 只听玲珑又道:“于管事便行了礼,道:是小的眼拙,认错了人,还请奶奶勿怪。陈氏奶奶就笑道:天底下长的相像的人多了去了……却也并没多说,便进入了正题:五月端五节前后,我家相公在贵店里寄存过一样东西,现如今他已身故,不知道于管事可否还记得这笔帐?于管事想都没想就道:自然是记得的,主家交待过,以诚为本,童叟无欺。” 玲珑说到这,便顿了一下。 朱氏察觉到这其中的微妙,不由的问:“怎么?” 玲珑也只是摇摇头,道:“没什么,这都是些套话,认识的不认识的,这些话都说得。到后来于管事就亲自回店里去取,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紫檀木盒子。陈大奶奶倒是怔了半天,看上去几乎就要哭出来了,却终究没掉一滴泪,当场打开盒子,却也不过是几张银票。她只拿了两张,剩下的就都推了回去,道:这是该我的,不该我的,我一文都不会拿……” 朱氏等了半天,见玲珑没了下文了,便缓缓欠起身,自言自语的道:“出去一趟,就是为了见一个人,拿两张银票?” “是,再然后连茶都没喝,便带着奴婢们下楼上了车,在街角看到那间老字号的铺子,这才说了一句:正是葡萄的季节,买些上好的,给奶奶也带些回去……” 朱氏半晌,也琢磨不透将离到底什么意思,便打发玲珑:“伱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先回去吧。既偏了她的东西,伱便把前个庄子上送进来的桃给她拿一筐回去……” 玲珑应了,替将离谢过朱氏,窈窕自带她下去,一边走一边悄声道:“伱在那边可好?怎么这么奇怪,好端端的七奶奶,怎么就又成了陈氏了?” 玲珑习惯性的看了一眼四周,这才道:“罢了,我的姑奶奶,以后这三个字还是别提吧。伱没瞧见,今儿七爷身边的于管事,那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了吧?一见面,才说了这三个字,就吓的体如筛糠……下楼时我瞧着那腿都跟打摆子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窈窕便缩了缩脖子,道:“也就是跟伱,我才这么一问,以后再不提就是了。伱呢?那边没给伱脸儿吧?” 玲珑道:“这才哪到哪?真要是唱对台戏,也还早着呢,我不过就是个垫脚的,迟早的事……” 玲珑回了旺祺阁,把带来的桃子给将离看过。将离倒是很喜欢,一迭声的叫人下去切成小块,用竹签扎了来吃。 不知道是她出府一趟,心情甚悦,又或者是这桃子果然味美,不过片刻,她便吃了一整个桃子。 玲珑不免担心的提醒:“奶奶,这桃虽是滋补养胃,但终究现在是秋天,您还是少吃寒凉的,免得肚子疼,那可不是闹着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