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2章
陈小鱼给出的这个答案无疑会让绝大多数的明人感到不太舒服，毕竟大明一向以天朝上国自居，视周边国家为弱鸡。国民很难接受旁边突然冒出一个军力在大明之上的新兴国家，竟会让大明连采取军事对抗态度的勇气都欠奉。 北边关外的蛮子就够让人头疼了，而从南边海上冒出来的海汉似乎还要更胜一筹，其领地竟然有大部分都是侵占大明的国土，其中也包括了这舟山群岛在内。 这地方到底是怎么落入海汉人之手，戴成荣以前也听过一些传闻，大意便是盘踞在舟山群岛的武装海盗劫掠了海汉的商船，结果被惹怒的海汉大举出击，派出武装舰队剿灭了这里的海盗，然后便顺势将此地据为己有了。 至于为何大明会默认了海汉在舟山的所作所为，外界对此并没有得到过来自官方的说法，但普遍认为这是海汉武力占优，大明在不得已之下所作出的妥协。 不过戴成荣因为家里的关系，倒是能够接触到一些未经公开的官方信息，知道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并不只是武力差异那么简单。大明不肯撕破脸皮，更多还是顾忌到自身的处境比较艰难，内忧外患之下，只能尽可能地避免在东南沿海再开辟一个新战场，何况这个对手比起中原的农民军和北方的蛮子还要厉害得多。 此外海汉对舟山群岛的占领也并不是以入侵大明为目的，虽然时常有炫耀武力的举动，倒也没有再对沿海州府大打出手，反而是在舟山开埠建港做起了跨国贸易。如果大明在这种情况下采取军事措施，那反而会让已经平息下来的战火重燃，而且客观来看，大明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为了舟山群岛这么一个鸡肋之地发动一场战争，站在大明的角度来看，冒这种风险显然并不划算。 当然了，在海汉这种善于经营海上贸易的势力掌管下，舟山可就不是什么鸡肋了，而是可以辐射杭州湾和长江下游这一片富庶地区的贸易港，不管是发展前景还是战略地位都十分重要，早就已经在执委会的长远规划中了。 虽然陈小鱼的理由听起来有些偏颇，但戴成荣听了之后，偏偏也拿不出什么证据能反驳他的观点。毕竟以他的个人见识，的确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战船。但想到海汉这个番邦竟然拥有比大明还要强大的武力，戴成荣既有不甘，也有羡慕。 陈小鱼继续说道：“像这个级别的战舰，我国还有好多艘，每年都有新船入列海军。而且我听石将军说，今后还会建造比这更大的风帆战舰！” 戴成荣虽然不了解海汉的造船能力，但亲眼见识了这威严级战舰之后，对陈小鱼的大肆吹嘘也是毫不怀疑。但想到大明海岸线上有这么一支强大的外国武装舰队驻扎，，心里仍然不免有些疙瘩。 “走吧，找个地方吃饭，改天等有机会，再带你来看这两艘船出海！”陈小鱼从戴成荣的表情看出他对这两艘战舰的兴趣，便有意要吊他胃口。 果然戴成荣立刻便应道：“教官，那你可要记得说到做到！” 陈小鱼本待就在军港附近找个相熟的小饭馆吃饭，戴成荣却主动说道：“难得出来一趟，不如找个好点的地方，一应开支，由在下承担便是！” 说罢很是卖弄地拍了拍腰间，对陈小鱼道：“花钱的事，教官交给我就好！” 陈小鱼笑道：“原来刚才你说要回宿舍拿些东西，就是拿钱去了啊！” 戴成荣道：“军营里管得严，不让赌钱，又没什么东西好买，孝敬教官但你们又不收，这带来的银子根本花不出去，今天难得出来一趟，那当然是要找个好地方花钱了！” 这些盐商子弟来舟山的时候，个个都带了不少行李，虽说进军营的时候被迫放弃了部分不重要的个人物品，但几乎每个人的行李中都夹带了一些钱财。不过这也不是他们个人的行为，而是七大姓各家都安排了的措施。 各家盐商作此安排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考虑到这些子弟出门在外肯定会遇到许多不方便的地方，但只要手头有足够的钱财，相信足以解决大部分的困难。当然如果能在受训期间买通几个海汉军官，邀请对方在退役后到扬州来为自家效力，那就最好不过了。 但海汉方面已经不是第一次cao办这种军事培训，对此自然早有防范，所有参训的军人都被严令禁止收受盐商子弟赠予的财物，以免出现一些不可控的状况。 当然了，这种规定也仅仅只是针对军营内的环境罢了，出了营区，那很多事情也未必会严格按照规则去执行。比如马正平为了保证这些盐商子弟的训练能够顺利进行，这些日子可没少给段天成送去各种好处，而段天成也基本上都照单全收，并没有刻意拒绝。 戴成荣也知道在军中不便主动向这些教官赠予好处，但今天难得有机会出了军营，那当然是要设法把教官哄开心才行。至于会花多少钱，戴成荣根本不会心疼，如果表现豪爽一些能让教官对自己另眼相看，那他不会介意尽量在舟山多花一些银子出去，而且他知道远在扬州的老父亲肯定也会支持他这么做。 于是在戴成荣的强烈要求之下，两人便就近叫了一辆人力车，去了小竹山以西的港区。 定海港以港湾正中由内陆延伸至海岸线的小竹山为界，分为东西两个港区，各自承担军用和民用的职能。小竹山以西港区是东海舰队的驻地，而以东的港区，便是繁华的商业区了。 戴成荣当日乘船抵达定海港，根本就没机会到商业区这边看上一眼，下船以后就被送进了军营，直到今天才总算有幸能够体会一下定海港的繁荣了。 相较于戴成荣以前曾经去到过的城市，定海港的一大特点是街道宽阔平直，看得出在规划修建期间便下了很大的工夫。而且街道两侧有不少建筑物能看出是新建没几年，可见海汉在接手此地之后应该是在基建方面做了不少文章。 而街道两旁的这些房屋竟然全是各式各样的商铺，街上的人流量也很是可观，果然是一副颇为繁荣的景象。即便是与扬州这种以繁华著称的城市相比，似乎也不会落了下风。 眼见这里街道明显开始拥堵，陈小鱼便提议下车步行，戴成荣正有此意，当即便让车夫靠边停下来。 “你大概想象不出，当初从海盗手里夺下舟山岛的时候，这地方是什么模样。”陈小鱼很是自豪地抬手指向街道两边的商铺道：“我听长官说过，那时候这地方就是个渔港小镇，这条街都不能称作街，就是一条三尺宽的黄土路，路边有几家小酒馆、当铺、妓寮，都是岛上的海盗在经营，一片乌烟瘴气。每年在这里进进出出的商人虽然不少，但从来没人打算要在这里建设一个城市，直到我们来了！” 戴成荣道：“如此之大的工程，这岛上又没多少人口，那想必当初上岛的军人也只能被充作民工，参与到工程当中。” “我上岛的时候，部队已经不再参与这些基建工程了。”陈小鱼摇摇道：“后来这些工程，都是陆陆续续由各国商人们分别承建的。” 陈小鱼流落到舟山岛入伍的时候，海汉军已经在这边站稳了脚跟，正是大张旗鼓兴建定海港的时期。不过他运气好，恰巧赶上那个时候石迪文在舟山推行一系列有利于商人们参与本地开发建设的政策，所以也就没有被充作民工使用。 戴成荣道：“这些基建工程耗资甚大，还要往岛上引入大量劳力，为何会有商人愿意承揽下来？” “都是冲着利益来的呗！”陈小鱼一语道破天机：“修路建港，就可以得到临近区域的开发权，有眼光的商人都是抢着来干的。” 戴成荣笑道：“那抢在前面的，想必应该是海汉国的商人居多了。” 陈小鱼点点头道：“江浙这边的商人没有合作经验，大多持观望态度，但我国出来的商人都知道这种开发工程里边油水丰厚，几下就分完了，等本地商人回过神来，也只能接一些转包出来的二手工程了。” 当时海汉占领舟山岛之后，最早往里边砸钱参与基建开发的，便是来自闽粤地区的商团。这些地方商团与海汉合作的年限较长，也比较清楚海汉对海外殖民地的开发套路，同时又具备了雄厚的财力，揽下这些工程之后从附近州府雇佣民工上岛开工。虽说前期投入巨大，但由此所获得的诸多好处，光靠做海贸生意肯定是无法达成的。 陈小鱼当时虽然未曾直接参与这些工程的建设过程，但他所在的部队却有不少军官在这些工地上当监工，以保证这些由商人承揽的工程质量不会是敷衍了事。所以陈小鱼后来也听这些军官透露了不少港区开发过程中的轶事，虽说他所能接触到的信息层面并不高，但用来给戴成荣卖弄一下见识，却已是绰绰有余了。 戴成荣听得认真，心道这倒是要记下来，等改天找个机会跟马老会面的时候说一说这种合作方式，看看七大姓是否也能在舟山岛分一杯羹。 但实际上不用他说，马正平其实也已经接触到了这个领域的信息，宣向明和段天成都在劝他考虑在舟山接一些较大的基建工程来运作。不过这个时期舟山当局能够给外国商人提供的合作条件，肯定就比不了初到舟山时的政策了。 而且定海港附近的黄金地段早就被瓜分完了，马正平要接这类工程，也只能在舟山当局所指定的外围区域实施，大约就是在现有港区以东的海岸，就算立刻动工，短期内也肯定比不了几年下来已经运作成熟的这片港区了。 “在军中吃了这么多天的大锅饭，要不去吃点扬州菜，感受一下家乡的味道？”陈小鱼主动提议道。 “这里有扬州菜？那好啊，就有劳教官带路吧！”戴成荣虽然说起来是祖籍徽州，但生在扬州长在扬州，饮食习惯其实与地道的扬州人无异。来舟山之后的伙食也不差，不过有机会能够在异国他乡吃到家乡菜，戴成荣自然也不想错过。 又在街上走了一段之后，陈小鱼便问道：“前面这家如何？” 戴成荣一看，街边这家酒楼外挂着显眼的牌匾，名叫“二分楼”，当即便笑着赞道：“教官倒是内行，这二分楼在扬州城也是小有名气的酒楼，做的三头宴尤为出色，想不到居然不声不响地在舟山也开了分号！” 陈小鱼听到戴成荣赞他内行，不禁脸上发烫，这间酒楼在扬州算是高档场所了，随随便便一桌菜就要好多银子，他哪里消费得起，不过是以前跟着老爹给二分楼送过几次河鲜而已。 陈小鱼知道这地方消费高，出于谨慎没有直接进门，还是先征求了一下戴成荣的意见。不过戴成荣却根本没考虑价位问题，既然教官选定此处，那进去吃就是了，当下便招呼陈小鱼进去。 站门口的小二见这两人身着军服，连忙过来招呼道：“两位军爷是来吃饭还是找人？” “吃饭，楼上有雅间没有？前面带路吧！”戴成荣见惯世面，知道这二分楼的雅间都在楼上，便要那小二带路。 那小二面露为难之色道：“军爷，今日雅间已经没了……” “那便在楼上寻个临街的位置好了！”戴成荣也不以为意。 小二将二人带到三楼，找了一处窗边的桌子，往窗外看去，可以看到定海港码头，密密麻麻停靠在岸边的船上已经亮起了点点灯火。 “二位军爷吃点什么？可需小的推荐本店的招牌菜？” “不必推荐了，你家酒楼最拿手的三头宴先来一个……可惜这里离扬州远了些，不然来个长江三鲜也挺好！”戴成荣哪用小二推荐，坐下之后便轻车熟路地点起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