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蒙面人
那个声音很熟悉,可是一时间,柳晗风意识涣散,根本无法从记忆里找寻到根源。 出乎意料地,那些江湖客居然真的纷纷垂下了兵刃,不约而同地应声回头,仿佛那是他们早就期盼了好久的声音。 再也支持不住,柳晗风双腿一软。他试图用长剑撑住身子,然而手臂脱力,他拄着剑缓缓跪倒,跌在血迹斑斑的白雪上。 “是‘那人’!‘那人’终于来了!”忽然,柳晗风听到周围响起一片议论声。 “那人”?意识模糊,眼前发黑,柳晗风强行让自己保持最后一丝警醒——这些不速之客口中的“那人”,那个破坏了璀阳派防御结界,引这群江湖混混入内盗剑的人,到底是谁? 他勉力自地上抬头,正看到一个修长的黑影自树梢一跃而下,点足落在面前,连一片雪花也未曾激起。 那个人黑巾蒙面,清亮双眼隐在面巾的缝隙中,正是方才现身过一次,又立刻消失无踪的那个黑衣人。 这个时候,有不少人围了上来,向蒙面人口称“公子”。柳晗风的心沉到了谷底,最后的三分希望也无影无踪。 看来,他果然是这群人的同谋。 “公子,我们可算把您等来了。您再不现身,我们就要死在这个鬼地方啦。”有人忙不迭道。 “按您之前交代的地点,铸剑手札果真取到了手。公子,藏着啸锋剑的铸剑厅,是否就在......” “......”蒙面人却沉默了,低头寻思着什么。 尔后,他说出的话,却带起一片愕然: “诸位,请大家立刻沿路返回,在一个时辰内,务必各自下山。” 浑然不顾众人的面面相觑,蒙面人沉声开口:“一个时辰内,在下可保诸位安然离开。至于之后,便未必了。请速动身。” “什么,下山?”已有心急的跳出来,把手一摊,“您是什么意思?之前不是您透出风声,说结界破坏有机可乘,要与我们里应外合,带我们潜进璀阳派的吗?” 黑衣人并不回答。深沉的双眼,向伏在地上,身上血迹斑斑的柳晗风望去,眼底泛起一丝涟漪。 他语气郑重地重复:“你们,立刻离开此地吧。”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疑惑而恼怒,不仅是因为这话来得莫名其妙,更是因为心有不甘。 天下最神秘的剑眼看就要弄到手了,居然在这当口,说让他们离开? 那些常在江湖摸爬滚打的汉子们,有些眼中露出了桀骜的光,冷冷盯着他。 他们七嘴八舌,嚷着要给个交代,不然绝不善罢甘休,夹杂着些市井俚俗的粗话,甚至有人习惯性地拔出刀来。 蒙面人却连眉梢也未动。他在那些人挥舞拳头、说到激愤时,已然闭目垂头,迅速做了个并指胸前的姿势。立刻,一道竹青色的光华自他背后窜起,于手中还原为一把长剑。 “还不走么?”只淡淡说了一句,他并指在刃上一抹,已拂了一道青色的剑芒下来。手指一错,剑芒竟化作无数细碎的针,骤雨乘风一般,倏然向各个方向射出。 做梦也没见过这样的招式,一群江湖浪客惊得目瞪口呆。但见光芒一闪,自四面八方飞至,手里的兵刃同时被细针样的剑芒击中,竟如受到重锤一击,开始一寸寸折断。精钢在掉落的途中碎裂为齑粉,只剩下光秃秃的柄。 蒙面人挥剑,带出一道青色光弧。剑气带着白雪激射,以他为中心数丈内的枝条,居然齐齐断裂,喀啦啦地跌落,像是下了一阵暴雨。 那些江湖浪客惊得面如土色,你推我搡,忙不迭地转身就向山下跑,几度被枯枝败叶绊个踉跄。 但听雪原上一阵杂乱的靴声,渐不可闻,人影已去得远了。 蒙面人从容地收了剑芒。看样子,他十分清楚要对付这些习惯了武力拼斗,手下见真章的江湖客,一点小小的威慑,是比什么都管用的。 碎金铁如尘泥,削枝叶而不损人身,那样的剑法,可称妙到巅毫。 回过神,蒙面人的目光落在了柳晗风身上。 十二岁的少年试图撑起身子。但他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再度栽倒在雪地上,嘴角淌下一道血迹。 方才的混战中,胸前一道伤口已伤及了肺叶。虽然酷寒下身体麻木,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可是随着接连的咳嗽,越来越浓的虚弱感遍布全身,已经连起身的力量都没有。 长靴已经停在衣摆下。蒙面人俯下身,扶着他的背帮他坐起。柳晗风挣扎了一下,但因身体虚弱,没有成功。 他知道这时的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了。 “你......你是......”他断断续续地咳嗽,眼中神色锋锐——从刚才起,他的双眼就死死盯着黑衣人手里青色的剑芒。 竹青色的剑气——毫无疑问,那竟然是“青涯”! 那么,佩剑的主人,自然就是—— “晗儿,你无恙么?”蒙面人却在这个时候,自己伸手摘下了面巾。 面巾下,是一张熟悉的,俊秀而年轻的脸,长眉入鬓,目沉如水。 “小......师叔......”柳晗风嘶哑地出声,再无力气说余下的话,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一下虚弱的摇晃。 “晗儿!”商岳瀛抢上,在他倒下前,手疾眼快地扶住,出手点了他胸前的大xue。商岳瀛修长的手有力而沉稳,迅速将柳晗风的伤势稳住。 柳晗风感到一股浑厚而温和的灵力涌入四肢百骸。商岳瀛抵住他胸口的紫宫、玉堂二xue,缓缓将自己的灵力送入他的身体。 虚弱因这股力量缓和,柳晗风抬眼,锁着眉,猛地看向对方的眼睛,想看穿那双眸子后,究竟隐藏了什么。 而商岳瀛也正看着他,神色平静。 平时白衣胜雪的小师叔,第一次身着黑衣,因这黑色的映衬,清俊的脸显得异常苍白,微散的额发垂在眉间。他的眸色较一般人为浅,让神色总显得从容沉静,给人云淡风轻的印象。但也有人觉得,那种神色更适合描述为坚定决然。 他将自己的灵力源源渡给柳晗风。天生上扬的嘴角,总让他带三分笑意,连这时也不例外。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焦虑,没有慌愧,没有得意,也没有无措,只是一味最纯粹的温和沉静。 那样的表情,让柳晗风几乎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小师叔......真的是你,毁坏了结界?” “......是的。”商岳瀛却道。 柳晗风的语气开始颤抖,“那......也是你将那些人引进来,和他们里应外合,抢夺我父亲的啸锋剑和铸剑手札,这是真的吗!”一度,他甚至希望小师叔给出的,是个否定的答案。 “是。”商岳瀛声音深沉,不曾作一句解释,只是静静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浅色的眼眸中也未动波澜。他抵住柳晗风的胸前要xue,继续将自己的灵力一分分渡送给他,因修为的剧耗,额头泛起一丝薄汗。 “......那么,你背叛了我父亲,是不是,究竟是不是!” “......可以说,是的。”这次,商岳瀛沉默了半晌,方回答。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晗儿,这件事情牵扯良多......我一时无法向你解释......”商岳瀛合上清俊的双眼,掩去眼神中转过的念头,认真思索了一瞬。再开口时,他的语气依旧平静而深沉,“你伤得不轻,我先送你回去。将来有机会,再将一切慢慢向你说明。” 但柳晗风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这一刹那,他的脑海里全部被一个念头充满了,混乱得像要炸裂一般,一个声音在心中疯狂重复着——小师叔背叛了父亲,小师叔是叛徒,是叛徒! 商岳瀛闭目凝神,将自己的灵力缓缓送入柳晗风的体内,额角有汗珠凝聚,背后长剑的竹青色光芒,自明亮充沛渐渐暗淡——柳晗风的伤势不轻,他足足耗费了自己七八成的修为。 突然,柳晗风猛地睁开双眼,一掌击在了小师叔的胸口。一道灵力碰撞的光激散,使出的是全力。 距离很近,这一掌挟带商岳瀛刚刚输送给他的全部灵力,霍然借力击向了对方的身体。商岳瀛闷哼一声,灵力在疗伤时剧耗的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捂住胸口。他诧异抬头,拭去嘴角沁出的鲜血。然而这时,柳晗风已眼神冷峻地站起了身,冷冷盯着他。 “晗儿——!”商岳瀛捂着胸口,挺起身子,急唤。柳晗风表情冰冷地看着他,迅速做个剑诀。那把失去光芒的佩剑,重行泛起夺目的光,回归他的手上,那光芒甚至比平时还要亮——商岳瀛为他疗伤时输送给他的灵力,竟更胜于他原来。 “等等!”仿佛明白柳晗风的意图,商岳瀛拭净唇角的血迹,立刻探身,试图拉住他,但被重击一掌后的虚弱,到底让他的行动迟缓了片刻。柳晗风狠狠甩脱那只手,一个纵身,便化光御剑,猛地向着铸剑厅的方向而去。 ——小师叔叛变了,那么父亲那里是否很危险?他必须,必须快些赶到铸剑厅去! 寒风彻骨,雪落阵阵,柳晗风纵身御剑,耳边是哨响般的风鸣。他的心头乱作一团,唯有灵台仅存一点空明,坚持着这个念头。 脚下白色的雪原上,枯枝败叶间散布杂乱的足印,那群乌合之众的盗剑者们,早已在恫吓下落荒而逃,作鸟兽散。柳晗风向着与足印相反的方向御剑而飞,商岳瀛一身黑衣,在高处看仍然醒目,他捂着胸口,仰头急切地看过来。但很快,那道身影便消失在背后的风声里。 ——爹,你怎样了,是否安然无恙?一定要,一定要啊! 心脏像要跳出了胸腔,柳晗风在空中,一遍遍默默重复着,顶着呼啸狂风。 “绝地纪崖”的影子,在风雪后渐渐浮现了,像是烟灰色纸面上,洇毁了的一片浅淡墨迹。那片危崖下,便是璀阳派不许任何人涉足的禁地。而在别处遍生草木时,这座形如牛首的山峰却永远是寸草不生的,**裸露着岩石的灰褐色,石缝中杂混着铜矿的金属光泽。此时被白雪覆盖,在灰白雪幕后只剩轮廓,宛如一颗低垂沉思的头颅。 而这座山峰内部,却是中空的山洞。大铸剑师夙兴那间最神秘的铸剑厅,便位于中空的山腹内。只有一道盘旋陡峭的阶梯,绕着这座**的山峰,通向山壁上一道黑漆漆的洞口,而这,就是铸剑厅唯一的入口,此外,只有几道空对着悬崖的洞口,权当做窗子。 飞雪中,柳晗风收剑,落在洞口外的平台上,身子虚弱地摇晃了一下,扶住石壁才没有摔倒。靠着小师叔商岳瀛渡给他的灵力勉强御剑至此,他已经是近乎力竭。他拄着剑站起,试图提一口气冲进铸剑厅时,却被什么东西吸引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