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海、星和伪诗(3)
机械的惯性相当强大,就算听到了那不自然的巨响,一开始也没人停下。步履费力却坚实,毫无抱怨地继续着手头的工作。直到凌一觉得实在不对劲开始大声呐喊,才有了越来越多的人停下来。 人数少于某个临界时,少部分的力量没法中止转盘的运转,他们也只好跟着一起推。一旦大于这个临界时,停滞就会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可到这个时候已经迟了。凌一是亲眼看着那巨大的氚液储存塔,那在熔炼的高温柱形炉,如同一瓶被摇晃了许久的香槟一样炸开的。 容积和表面积大到这种程度,对于下方工作的人群来说,和一大朵笼罩城区的雨云一般无可躲避。那些富含着能量的灼热液体瀑布一般洒下,人们逃无可逃。宿命一样的灾难面前,人类也好猿族也罢,都往外跑了几步便放弃了。凌一亦不例外。 他最后的清醒意识,是发现接触到那些液体的过程,和急冻弹的效果刚好是相反的。后者是奔逃,藤蔓一样的冰追上来,从下至上,人被裹了一层又一层,最后进入彻底的静止状态;而前者,则是呆立不动,氚液自然而然地铺洒下来,从上往下,人被一层又一层地分解,最后变成流动的活跃的微粒。 这又是哪儿…… 等级再怎么高的战士,也无法承受之前那般巨大的能量。唯一可能不同于别人的地方恐怕在于,凌一并未感觉到疼痛。短暂的迷茫之后,他就无奈地发现自己又到了别处。 不出意料的是,刚才的状态是延续的,rou体确确实实被分解了了,现在的凌一只剩下意识。没有身体没有实体,只是一具尚有感知力、尚有思考力的飘灵。 前方是一片星海。 星光斑斓,浩渺无垠,星辰与星辰连缀,星系与星系交融。冰飒,苔原,在这宇宙图景中又算得了什么,光年的距离,亿万的时间,常用宇宙的级别去形容别的震撼,那该拿什么去形容宇宙的本体。 凌一甚至很庆幸此时此刻他没了眼睛,没了五官,没了四肢,没了形体。正因为他只剩思维,能够完全如一粒尘埃一样融入宇宙的罡风,才能以更深的沉浸感,更广博的视野,更加无我的境界来观赏与思考这一切。 他“看见”一颗拖着长长尾巴的彗星划过漆黑的宙幕,以难以想象的加速度撞上了一颗脆弱的行星。那里的大气层瞬间逃逸,生活在那里的物种哀嚎恸哭,相聚、别离,最终奔向盛大的死亡。他可以自由切换宏观与微观,既能感知到星核爆炸的无情,又能看见每张脸上变换的心绪。 他“看见”一颗恒星,它不遗余力地挥洒着热能和光,度过了漫长得像是永恒的、作为主序星的青壮年阶段。它的燃烧开始变得无力,光越来越暗颜色却越来越深。它开始膨胀,以一种暮年壮心的气魄演化为了一颗红巨星,然而宇宙的总能量守恒,膨胀超过了可承受限度便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它开始坍缩,以一种无欲无求的悲悯坍缩成了一颗白矮星,走完了星球生命的最后时光成为虚空。绚极则凋终归是种理想化的愿景。 他“看见”另一颗质量要大得多的恒星,前半段的历程共性居多,可更庞然的能量注定它的死亡会更加暴烈。那一刻仿佛火把扔进了xue洞,它所在的整个星系,都被超新星爆炸照得炽亮。凌一对这颗超新星着了迷,他想离得近一点,再近一点。他以为它会遵循之前的规律坍缩为一颗中子星,但极致的亮等过后却是超越常理的黑暗,就连光都无法逃逸,它最后演变成了一个黑洞…… 凌一想要逃离,想要再一次重演,被束缚被拖拽却冲出去的壮举,但他的思维和意识分明开始散逸,他没法摆脱这股引力,被黑洞吸了进去。 也许那里面会有对自身力量极致开发的提示,有关于一切的终极答案,也许什么也没有。 / 凌一的这番思维旅程,这番从零到一又归零仿佛无限延伸的梦境,尤其是越发由浅入深,越是让他与现实的外界完全隔绝,不可能知道他被困的这段时间他所伫立的这片冻土上都发生了些什么。 但有两件事,确实打穿了次元阻隔深入了他的心底。就好比做梦的时候有时会插进来一些毫无关联的画面,尽管,那只是极短极短的一瞬,如果醒来,作为幻境的主体也完全不会记得。 其一,是有一个金发的少年走到了离自己很近的地方,那张脸精致得仿佛人工打造,可本该熟悉的却有种间离的陌生。他用手按住封着自己的坚冰,嗫嚅着嘴唇像很动情地在说着什么,里面似乎穿插着一些冰凉的字眼和一些温暖的语汇,最终他果决地离去,似是标榜着再见的永别。 其二,则是有一位看上去颇带几分仙气的老者,身体也好容貌也好似将古典与未来完美融合的人,步调轻松地朝自己走来。感觉也是一样的,应该很熟悉才对,可偏偏有种间离的陌生。他的身后还跟着大群大群的半机械生命,比起复杂的人来说,这种单纯的生命体倒是更容易辨别。红眼黑骨,卡巴基。亦有奇怪之处,这些卡巴基同样不计其数,但和热河军兵临城下时所带领的相比,不同在于它们或多或少都穿了衣物,有的是军装,有的像是杂牌军的非正式武斗服,有的则干脆是平民的衣物。 老人看到这么一座人形冰雕也毫不惊讶,他停止了进军,走到“拳师”的身前,捻须思忖了片刻,似乎做出了某个决定。他弓腰蹲下,双手抚上地面,屏息凝神仿佛在召唤什么。从地面的冰层下只能隐隐看到一个影子,那像是一把巨大的兵器,有三个分刃?兵器最终也没破冰而出,但却能感应到它对于包裹着的“冰”这种物质施加了某种影响。最终,老者只留下一个不论如何都琢磨不出真意的微笑,带着大军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