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匣子
张哲长长地叹了口气,“珊珊,这傻孩子接下来就交给你了。路上耽误太久,我还得赶紧回市政厅去赶今天的汇报文件。”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凌一,“不知道重伤痊愈的你到底是中了什么邪,你确实和以前不大一样。目前也难说是好是坏,自己好自为之吧。不过……你也得先挺过三天后的那一劫才行。” 他低头看看手腕上精致的机械表,指针不偏不倚地显示着晚上八点,又叹了口气,示意凌一不必再多言,清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对街的巷口。 入夜之后气温有所降低,五彩的星光射在台阶上有几分冷意。两人拾级而上,推开诊所的前门,一股浓厚的家具霉味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扑鼻而来。一楼很零散地放着些医疗器材和人体模型,仅有的几扇窗子全都闭得严实,壁炉里传来木头燃烧的哧啦声响。也许是因为地势比自家略高,脚下并非冰面,再加上火焰的温度,屋内比外面温度高上许多,闷热的空气甚至让凌一流出了些汗。所以珊珊才经常衣着清凉吗?这家诊所确实也暖和得过头了一点。 “我妈怕冷。”珊珊鼓着嘴解释道。她觉得凌一不该那么草率地答应以自己为赌注的比试,正准备教训他几句时却又为凌一能为自己替身而出感到欣喜,看凌一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温柔。 咕噜……凌一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对啊,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还没吃过任何东西。 珊珊扑哧一笑,从厨房里拿出几个面包。尽管面包硬得跟石头一样,上面还洒满了盐,腹中空荡的凌一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抓过来就是一顿狼吞虎咽。吃的时候珊珊也给他解释了他三天之后要面临的挑战到底是什么。现在的冰飒星已经一分为二,另一个半球名为上云界,据说要比热河界繁荣发达许多,所谓人类社会的另一个层级。凌一简单粗暴地将其理解为了贫民窟与大都会。为其供能是每个热河界居民的守则。而以“氚能高冲”为代表的种种竞技,实质上是一种赌博式的超额供能办法:从最高的冰山上俯冲而下,快者为胜。参加一次所产生的动能要比日常工作运动多上几倍。有些居民为了争取难得的奖金和食物,依然愿意铤而走险。政府也乐意如此,既能加大氚能的产出量还能收取观看的门票,大有将其办成全民观赏赛事的趋势。氚能高冲是参赛者在各自规定的赛道内完成任务,死冲又与之不同。社会和谐友好的大环境之下,有不少争端和矛盾虽然表面消弭,却依然留在暗处慢慢发酵。为了干脆杜绝这些平日不显露的积怨有爆发的可能,“死冲”项目应运而生。这是热河界最高级别、难度最大的赛事,死冲的场地设定在海拔最高、地形最复杂的冰山上,没有固定的赛道,没有时间的限制,没有器械的限制,进行之前参赛者需要签订死亡免责书,由星卫队直接监察。比试过程中可以互相攻击,互相战斗,为达终点不择手段。通常只用于解决有一定实力之间家族的争端矛盾,只要参加,结果如何也就默认不准异议。一般的平民通常没人会去费这劳什子功夫。 这下凌一算是弄懂为什么张伯和珊珊都对自己这么担心了,按照这种规则,当然是更有财力、掌握更多资源的家族占据绝对的优势了! 楼上好像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呻吟,声音的主人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东西,又像是在经历什么痛苦。可此时凌一的注意力完全在手上的面包和珊珊的话里。“那这个氚能死冲,决定胜负的方式也是比快慢吗?”如果是的话,只要路上能够尽量避开对手,凌一对自己脱离引力之后的速度还是很有自信的。 “唉,如果那样倒还好了。你忘了我刚告诉你这种比试的目的是什么了吗?胜负判定有两种方式,如果在路途上产生的动能是对手两倍以上,则直接判胜,事实上这种概率微乎其微。如果没有的话,就要到终点的斗技场进行直接战斗,死亡或认输者为负。先到者的优势只是有更多时间准备自己的装备、设好埋伏或者进行别的战术。” “还是要打那干嘛这么麻烦……”凌一嘴里塞进了最后一块面包,说话有些模糊不清。 “为了产生氚能啊!你不要忘记这是热河界的最大目标,政府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能超过指标的机会。” 凌一默然。随着对这个世界有更多的认识,自己最初那股与众不同高人一等的欣悦正在逐渐减弱。他已经隐约察觉出这里的战斗都是机械至上,自己的rou身优势也许会被缩小。另一方面,世界本身也远不如想象中美好,人与人的阶层差异,两大地界之间的等级差异,像一个层层嵌套的匣子一样,而自己似乎刚好重生在最里面最小的匣子中,外围一层一层的压迫让里面的空气分外稀薄,要想活得有尊严似乎比前世还难。现在的凌一还不知道,包围着他的“匣子”、等待着他去冲破去觅生的囚牢,还远远不止这些。 “那……德利姆家的少爷说他从来没输过,真有这事儿?”凌一自己晃了晃脑袋,希望将那些杂念先驱除出去,目前还是先把精力放在这场比试上为好,毕竟……赌注可是珊珊。 面对这个问题珊珊明显地犹豫了一下,她怕打击凌一原有的自信心。“如果说是死冲的话,那倒不是。其实在这第五驿城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进行过死冲的比试了。但是……别看乔瑟夫整天游手好闲,但他确实有两样过人之处。市政厅每年一度的氚能高冲锦标赛去年冠军就是他,有史以来第一个未成年冠军。另外,他的‘机械协调度’足有83%,这也是个很恐怖的数字了。” “机械协调度?那是什么?” “每个人天生都有一个恒定的机械协调度,数值高低显示你cao纵、驾驭机械的天赋。换句话说……阿一,如果到了不得不在斗技场拼个你死我活的地步的话,乔瑟夫也是个很难缠的对手。” 凌一再次默然。这个概念无疑让他刚才就有些沮丧的心情再次蒙尘。自己的机械协调度会是多少呢? 两人正各怀心思地沉默着对视,刚才被凌一忽略掉的来自楼上的呻吟声,又“啊!”地响起。这一次音量比方才大上了不少,凌一被吓了一大跳,“这……这是什么?” 珊珊看上去倒是毫不紧张,“你别怕,是我妈的声音。别听德利姆家的人鬼扯,我妈才没有疯,她可是个天才!只是……和正常人稍微有点不一样而已。正好你不是要来检查身体么,跟我上去吧。” 一楼的尽头有一架旋转的铁楼梯,踩上去会发出咯吱的锈响。凌一狐疑地看着二楼过道摆放的各种盛放着福尔马林的器皿、闪烁着电子亮光的机器,心中大惑。这屋子也怎么看都不像个纯粹的诊所,女儿这么正常聪慧,母亲到底会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尽头的房间里这次传出的不是呻吟,而是一阵透着兴奋的狂笑。 “妈,你又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嗯?嗯……嗯!”这就是珊珊母亲的回答。 凌一紧随其后在门框里探出脑袋,屋内坐着一个约莫三十几岁的女子,宽松的白大褂也不能掩盖其风韵犹存的身姿。她鼻梁上撑着一副快盖过半张脸的黑框眼镜,一头深棕色的短发又油又乱,头上贴着十几根正负极导线,连通向她面前的一台…电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