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问
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夏祁的头,可看到他的少女双挂髻,又缩回手去,对妻儿道:“放心,就是他们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回去了。” 这么多年,他对老太太和那宅子里鸡飞狗跳的事不是不反感。只是以为老太太是自己亲生母亲,所以才忍着。现在得知这女人根本不是自己亲娘,而且把自己当成眼中钉、rou中刺,恨不得下毒把自己害死,他对夏府那个地方,就满满的全是厌恶。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早已遗忘在记忆深处的一件事。那是他七岁那年,有一次他在池塘边玩,有人从后面推他进了池塘,跟着他的下人不见踪影,他差点溺水而亡。幸得老太爷出诊回来,路过池塘,才叫人把他救了起来。后来跟随他的下人被打个半死卖了出去,老太太似乎也被关了一阵祠堂。 这时想来,他落水之事,恐怕是老太太所为。 “老爷,老爷……”恍惚中,夏正谦听妻子在叫唤,他回过神来,便见妻儿正担忧地望着自己。 “啊,我没事,只是想起一些事情。”他用手掌抹了一下脸,笑着道,笑容里尽是苦涩。 夏祁仍然不放心:“爹,大伯此时叫我们回去,无非就是以为咱们家攀上了罗府和宣平候府这两棵大树,想要从中获利。一旦咱们不按他们说的做,去巴结讨好贵人,并拿到他们想要的好处,估计咱们的日子比以前还要难过。所以,无论大伯怎么说。咱们都不要回去。” “放心吧。”夏正谦见妻儿仍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里暗自叹息。自己以前到底有多愚,才使得妻儿对他如此不放心,“我真不会回去了。老太太又不是我亲娘,恨我恨成那个样子,我回去干什么?给她打骂让她搓磨吗?” 话说到这份上,舒氏和夏祁终于放下心来了。 可夏衿却慢悠悠地开了口:“要是不是大伯来,而是二伯和二伯母来呢?” 舒氏脸上刚刚浮起的笑容顿时僵在了那里。她望着手中的茶碗,自己便先不确定起来。 嫁进夏家这么多年。要说对她好,让她感觉到温暖的,就是夏家二太太魏氏了。她流掉孩子心如死灰躺在床上的时候,是二太太嘘寒问暖,偷偷用自己的私房钱买些补品给她吃;每次被老太太责罚,也都是二太太为她求情,私下里嘱咐下人对她多加照拂。 这十几年来在夏府的生活苦涩太多,遭受的责骂和冷眼太多,二太太给她的这一点温暖,便让她倍加珍视。格外感恩。 所以,如果是二太太上门来。劝他们回去,舒氏想,她怕是张不了嘴拒绝二太太吧? 她转过头来,望着丈夫。她希望丈夫比自己更坚定。却看到丈夫在烦恼地揉着眉心,一副为难的样子。 她知道,丈夫对二哥的感情,一如她对二嫂。她不止一次地听丈夫说过,小时候老太太生气,老太爷不在家时,就总是二哥护着他。老太爷过世后,二哥对他的维护,比二嫂对她的更甚。 如果二哥上门相劝,他即便不愿意回去,也会给二哥面子,缓和与那边府里的关系。 夏祁看到父母这表情,嘴唇紧抿,眼里露出失望之色。 他正要张嘴说话,却感觉有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胳膊。他转过头去,便见夏衿对他直摇头。 “meimei,难道你还想回去过那憋屈的日子吗?反正我是不会回去的。”夏祁忍不住气愤地嚷嚷起来,然后不管不顾地转头对夏正谦和舒氏道,“要是你们抹不下面子,二伯和二伯母一劝你们就回去,那你们就回去吧,我跟meimei留在外面。反正,打死我都不会回去再受夏祷和夏禅欺辱的。” 夏正谦和舒氏齐齐色变。刚才的内心深处那一点点动摇和纠结,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放心,我说了不会回去就不会回去。”夏正谦道。其实即便没有夏祁这句话,他也不会回去。二哥一家对他们固然好,但与府里那整日的责骂欺辱相比,算得了什么?日子是自己过的,那种难过只有自己知道。 抛了个问题出来就一直没有说话的夏衿,这一回问了一个问题:“可二伯不是劝你回去,只劝你跟那边不要闹得那样僵,今晚回府去吃一顿饭呢?” 夏正谦哑然。 他抬起头,愣愣地望着夏衿。 夏衿就知道,这个男人心软而又善良,要不然也不会一身本事,还被人欺负到那种程度了。 她避开夏正谦的目光,望着虚空,淡淡道:“您可能想,吃一顿饭而已,这点面子总是要给的。就算老太太不是亲娘,大伯、二伯毕竟是亲兄弟,而且二伯这么多年以来如此维护你,他叫你回去吃一顿饭,你总不好意思不去,是不是?” 这句话完全戳中了夏正谦的心思,他收回目光,低下头去装着饮茶,表情颇为不自然。 而舒氏不忍看到丈夫被抢白,心虚而小声地道:“衿姐儿,那边毕竟是你爹的家,咱们的根。咱们即便是分家出来了,也同样的夏家人,每年过年的时候,还是要回去拜祭祖宗的。两边的关系闹得太僵,终归不好,让人看了也是笑话。到头来定然说是咱们不好,不敬嫡母。” 说到嫡母两个字,她猛地用手帕捂住了嘴巴,然后小心地看了丈夫一眼,唯恐夏正谦听到这两个字伤心难过。 夏正谦听到这两个字,果然神情微动,不过低垂着眉眼,看不出更多的情绪。 夏衿对这对包子父母无奈了。 她叹了一口气,道:“那好,咱们就给个面子。过去吃饭。然后呢?然后老太太哭着跟你道歉。说她当年对老太爷太过失望。她这里生儿育女、勤俭持家,辛苦多年。好不容易日子稍好过些了,老太爷便生了异心,在外面有了女人,还抱回个孩子来。她当时刚生了孩子起不来床,孩子没了伤心欲绝,老太爷不但没有安慰她,反而抱回个孩子。还用她父兄来威胁,逼着她认作亲生。这种情况任作是谁,都要恨意滔天,愤意难平。可老太爷毕竟是她的丈夫,一日夫妻百日恩,外头的女人又查不到,她只有把这份恨意,放到你的身上。所以这么多年,才会如此对你。” 她注视着夏正谦,见若有所思。微微动容,显然这番话打动了他。她心底叹息一声,脸上露出一抹无奈地冷笑:“如果她说这番话,你会不会原谅她?” 夏祁抬起眼来紧紧地盯着父亲的脸,唯恐他说出原谅的话来。 夏正谦沉默着,没有说话。 舒氏低下头去,双手绞着手帕,生怕女儿问到她头上。 她恨老太太,但身为女人,她又特别能理解老太太当年的心情。她跟夏正谦鹣鲽情深。可假如她怀孩子的时候,丈夫在外面有了异心;待她生的孩子死了,丈夫却抱了他情人所生孩子回来,硬逼着她将这孩子认下,她恐怕要生生将那孩子摔死,再拿刀将丈夫砍了,才能解心头之恨。她性情柔弱尚且如此,何况生性要强的老太太呢? 夏衿不用看,就知道这对夫妻在想些什么。 她冷冷一笑,又道:“好,你原谅了她,她放低身段求你,求你搬回去住,求你回仁和堂去帮大伯。想来,即便爹您不搬回去住,也不好意思再拒绝重回仁和堂的要求吧?” 夏正谦这回没有沉默。他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呢?然后当然是您再回去为他们当牛作马,老太太依然可以用各种借口叫我们母子三人回去,想骂就骂,想打就打——爹,您可别忘了,每次老太太打骂我们,可都不是无理取闹的,总有各种拿得手的理由。” 舒氏的眼眸抬了起来,表情有些忡怔。 “当然,或许老太太看在我们能为她办事的面上,不打骂我们。可她要求您去宣平候府为二伯求个一官半职呢?如果她让你去找罗大人为二哥、四哥开后门,在春闱上多加照顾呢?您去是不去?可衙门是候爷家开的吗?春闱是罗推官能左右的吗?他们能为了一个郎中,就罔顾国法、徇私舞弊,陷自己于危险境地,供政敌弹劾吗?自然不会。您求不来官,求不来秀才,老太太又会如何对待您?她恐怕会把所有的怒气都宣泄到我们四人身上吧?” 舒氏听到这里,生生地打了个寒战。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候爷他老人家和罗推官感于恩情,给二伯安排个一官半职,让二哥、四哥中了秀才,可老太太会满足吗?给二伯安排个文书,她恐怕还肖想着要让二伯做幕僚、做主薄、做县丞,做朝庭的有品级的正经官员吧?” 夏正谦不由得想起老太太对他提到过的,让夏正浩做知府大人的师爷的事。 “爹,您想想,如果不是我治好了罗三公子和宣平候姑太太的病,老太太会对您道歉,求您回去吗?恐怕不会吧?她既让您回去,就是存了想要利用你,榨干你的想法。一旦您对她没了用处,又会像这次一想,一脚把您踢出门!明明知道这样,您还要回去给她利用,给她压榨,帮她去求爷爷告奶奶,做那些狗苟蝇营的事吗?您就非得那么下作,由得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想如何搓磨就如何搓磨,还拉着你的妻儿受苦陪葬吗?” Ps:回来了,谢谢大家。多谢彳皮岸婲、曼舞o桃花的打赏,谢谢唐门=溟梦、书友110209121914816、joyzhang2012的粉红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