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九幽阴冥路
冷眼看罢众人的纷纷赞同,隗炳静依然没有现身,只是在半空传来沉沉话语:“死而复生之人,何以能取信众人,别人会被蒙骗,我却不会,寥寥数言就要换取我阴阳极道的机密,未免想得太好了。” “使者对本座身份心存怀疑,证明之法,无非就是我太平府一脉的功法和独属于魔道八脉的秘闻。”丁昭华负手在后,脚步微微移动,目光投往虚空中的某一处,出语惊人:“在证明之前,本座倒是要问一句,使者又要如何证明自己身份的真假,至今不愿露面,莫非是见不得人的鬼祟之辈?” “不如同时佐证,以补偿被我们二人争执耽搁了宝贵光阴的诸位同修。” 话音未落,他右手飞快抬起,指尖闪耀灵光,在空中划出繁复的纹路,最后一笔落下,虚无中顿时浮现出一个“现”字。 字符流光溢彩,猛然爆开,宛若烟花般有无数的灿烂流沙往四方迸射,与夜色交错。 凄厉的鬼哭声骤然高亢,虚空中猛地出现了一只苍白而青筋裸露的手,几乎可以看得见将近透明的皮肤下面裹有几根骨头。 这手对准光芒爆裂的中心一把抓住,随后,手腕后面缓缓现出了手臂、衣袖、肩膀、乃至下面的身躯,最后才是脖子上的头颅。 那头颅上的面孔很是奇特,下半张脸是少年,上半张脸却是满布皱纹,唯独一双眼睛明净如婴儿,只是那眼神如今充满了阴森森的怨恨,看起来分外可怖。 “原来使者是这付模样,怪不得不敢见人。”丁昭华打量了他几眼,皮笑rou不笑地说,“身为魔修,修行魔道,却要求别人让自己付出信任,着实可笑。” “魔道乃自我之道,除我之外,何人可信?所能信任者,无非是自己的判断,能够攫取的利益,问策,问计,交流的多寡,众人自有把握,阴阳使竟然问出这样一句,并愿意在信服后说出自己一脉的机密,真是令人感动。” “使者果真良善,何苦混迹于魔修,不如投往宁家、瞿朝,以证天地良心。” 他这几句话当真刻薄,隗炳静两眼都在喷火,奈何能说的话都被对方说完了,有心反驳,无理可循,自己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静默片刻,忽然哇地张口怪叫一声。 从他口中喷出一团透明白雾,雾气在半空凝聚出一张狰狞可怖的蠕动人脸,往丁昭华扑去。 还没等正主出手,净空已经止住了纷争:数枚金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空中盘旋成圈,困住了那张人面虚影。 “皆是八脉来客,何不化干戈为玉帛,老衲这银台寺,当不起阴阳使的愤怒。”金叶中的人面虚影忽地消散,老僧又是双手合十念诵数声,道,“丁施主这凝气为字之法,名为灵定希形真文,取大象无形、文字错画之意,正是太平府特有的功法,没有传承,绝无可能施展,依老衲看,当中定有误会。” “话已经说到这里,这误会想来是解不开了,不如继续方才的提议。”丁昭华一脸事不关己的轻松模样,更令功法反噬而身受内伤的隗炳静愤恨。 寂火绝渊等五脉都被封印在地底,对外界情况一概不了解,每年出来的只能是真人境界以下的修士,最多待六、七个月就必须回去,他们得到的命令大都是见机行事,并没有具体谋划,因此五人都没有出言。 欲乐宫近来越发弱势,依附于阴阳极道、太平府,玥宫主看到如今情势,十分痛快地交代了目前宫中动向。 “我太平府向来着力的都是瞿朝皇室,本已有所进展,可惜出了个棘手人物,正是仙箓留名的瞿朝永安长公主,此女位高权重,生性聪颖,修为莫测,十分难以对付,可有同修愿去探查?”丁昭华根据这些情况布置一番,提出安排。 “永安长公主?我对她很感兴趣,这个人,交给我吧。”寂火绝渊的女修思量片刻,接下了这个任务。 他随后又说:“宁家九位真人不提,另外九名仙箓记名之人却是普通修士,能够留名,必然有过人之处,亦需要人去对付。” “无量慈悲,老衲愿度化世人,归我道岸,脱离苦海。”净空合十道。 隗炳静毕竟还是魔道中人,见到利字当头,很快就调整了心态,刚才的事情权当没发生过,冷笑道:“大好器材,rou身归炼尸,魂魄抽做妖鬼,总比跟着你慈悲林那群不成器的光头来得强。” “哎呀,魂魄我欲乐宫不管,好端端的rou身当兵器,真是不该,不如一半归了我欲乐宫,一半归你阴阳极道,全了同修的情分。”玥宫主从车舆传来朗笑。 “三位皆有打算,此事就请戮力同心,共计对敌。”丁昭华压根就懒得管他们三个彼此的明争暗斗,道,“至于骆阳……” 他的目光看向月照冰峰的剑修。 不料,那剑修忽然开口迸出三个字:“奚子铃。” 丁昭华眼瞳慢慢收缩,轻声问:“有何理由?” “真人境界,最弱。”对方那木然的眼神猛地燃烧起来,如同灰烬下蓬然升腾的火焰,蕴藏着熊熊的战意。 骆阳再怎么强悍,毕竟不是真人境界。 妖鸟抬起脑袋晃了晃,口吐人言:“那小子就交给我吧,嘿嘿,真是有趣,这么有趣的人,不知道rou好吃不好吃。” “两个疯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轻重。”雷界大汉骂了声,不情不愿地接下了挑战诸多修行门派的任务,在他看来,自己才应该是对付真人境界和那小子的最合适的人选。 太平府以阴谋诡计而著称,一向在八脉之中充当军师角色,包括心内怀恨的隗炳静在内,七人皆是因此而听从丁昭华的提议。修士素来雷厉风行,一旦有了定论,就不再多说废话,聚会很快结束后,净空又将众人送出了银台寺。 此时东方既明,月照冰峰的修士第一个和妖兽一同离开,随后其余人陆续远去,落在最后的丁昭华慢慢走下了山,他身后的书童突然开口:“跟上隗炳静,他就在西北方百里开外。” 灰衣青帽,身形瘦小,一直被众人忽视的书童忽地抬起了头,月光照亮了那一张不易被人记住的面孔,两颗深黯的眼瞳直直盯着前方虚空,流露出几分嫌恶的神情。 “驱使妖、畜、人之残魂,于现世造出不属于生者的道路,这就是阴阳极道的由来,果然令人生厌。” 书童抬脚走过山路,而那“丁昭华”则在对方开口的同时就摇摇欲坠,脸色惨青颤抖不已,到现在更是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张大了口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处传来破风箱似地的艰涩嘶鸣。 “九天玄火焚烧神魂的感觉怎么样,太平府的严亭严副府主,你刚才做作得太过火了,丁昭华此人态度高傲,然则识时务,知分寸,能对贸然出现的陌生人放下身段,则不会贸然树敌,你以为我不知晓,意在瞒天过海,引起八脉中人的疑心,分寸拿捏如此巧妙,不得不令人赞赏。” 毫无情感的话语从上空传来,被称作严亭的修士这时却无暇细听,只顾着双手死死抓住头颅,他用力过度,指甲嵌入了头皮,从鬓发处淌下的缕缕血丝披覆在露出的真面目上,显得诡异可怖。 方才那丁昭华正是太平府派来参与八脉聚会的严亭假扮,而跟在他后面的书童,则是在山脚下守株待兔,以真人境界轻易擒获了这位副府主,并在他身上下了九天玄火禁制的宁徵言。 为脱离困境,他特意作出刚才的表演,却没料到宁徵言曾经以枯杖婆的身份见过丁昭华,由此看出这番用心。 然而,她并不在意严亭的小动作。 宁徵言收了法诀,道:“这只是小惩大诫,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严亭半响才从地上扒起来,拿衣袖抹了脸上血迹,半句怨言不提,口中只道:“前辈教训的是,然而那丁昭华的死讯在太平府已经证实无疑……” “我想要怎么做,不是你可以质疑的,下次再敢找借口推脱,禁制必不容情。”宁徵言打断了他的话,冷然道,“你就以刚才的身份追赶隗炳静,速去!” 严亭不敢怠慢,连忙运起法术往西北而去,他用的是符咒之类,能日行三千里,区区百里路程瞬间就到,回头看时,那来历不明的“书童”依然在身后一步的距离,看不出施法痕迹,却是不紧不慢,尽显修为深厚。 他再看前路,只见前方山峡间零落着十来个村落,城镇,随着日头渐高,住在当地的人陆续出门劳作,全然不知将将寒风旋转,天气无端端阴冷了一阵意味着什么,,唯有修士才能够看出半空中一道鬼气腾然,正朝着北方飞掠,那边正是阴阳极道的老巢。 “阴阳使还请留步,本座有事相商。”看清方位之后,严亭催动符咒来到隗炳静行程前方,以丁昭华的面目拦在路上。 不料,话音未落,周围陡然升腾黑雾,天空飞快地暗了下来,黏糊糊湿答答的阴气好似积了几百年的污泥般裹过来,鬼哭狼嚎声连成一片嗡嗡的音浪,冲得人神魂不宁,心绪不稳,隗炳静尖声喝道:“丁昭华,你方才出言羞辱,今又半路拦截,欺人太甚!当本使不敢动手吗?” “落入我这万千厉鬼融成的九幽阴冥路,你休想轻易脱身!” 几个呼吸的时间,景象改换,昏沉沉天地间唯有一条长长的道路,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大块大块的血红间隔着大片的漆黑空洞,路面好似rou酱般不断蠕动,浮现出人手、人骨、人脸等等形状,“丁昭华”此刻身陷道路中,手脚动弹不得,半个法术都施展不出来。 隗炳静见状,得意洋洋地长声欢笑起来,那笑声比鬼哭还难听,刺得人耳朵生痛,气血浮躁不已。 但就在困住“丁昭华”的同时,恍惚间,他忽然“看”到了一缕极其清澈、明净、柔和的月光。 不是以rou眼看到的,而是以整条九幽阴冥路感到的。 九幽阴冥路,乃是阴阳极道独门功法九幽御的法术,炼制妖、鬼于己身,修到高深处,便可以随心所欲开辟这阴冥路,内里鬼魂相互蚕食、衍生,不断精纯,无论是用以修炼还是对敌都十分管用,几乎是施法者身体的一部分,隗炳静现在惊恐万分地察觉到,自己苦修百年而来的厉鬼凶魂宛若冰雪遇上了烈火,正在不断的融化、消失。 一线银亮,宛若破开重重夜幕的明月,照耀万里平川,千顷浪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