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 此消彼长
一阵风从打开的窗子吹了进来,夹杂着清晨草木泥土的气息,像仙子薄纱裙的衣摆,轻柔的拂过两人的脸,沈柯被那凉风一吹,手上一松,握着暖阳的力道立刻轻了很多。 他的笑容也仿佛着了凉,凝结在脸上,久久不曾说话。 “你别让我猜,”暖阳看到他的神色就明白了几分,虽然早就料到了是这个结果,心里还是有些空落落的难过,却仍然要让沈柯自己说出来,挣扎着强笑道,“请把答案亲口告诉我。” 沈柯的眉头微微的皱在了一起,好像刚刚喝了一杯极苦涩的酒;他想说个笑话敷衍过去,却见暖阳目光坚定的看着他,极其认真,也毫不躲闪,把他已经涌到嗓子眼儿的笑话又给顶了回去。 “我做不到,”他的嘴唇抖动了半晌,才吐出这几个字来,“暖阳,抱歉,我做不到。” “好。”暖阳慢慢的抽回了自己的手掌,想扬唇微笑,却有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滚落下来,让她再也没办法发出任何正常的声音,只能把面前一口没动的早餐向前一推,起身走出屋门。 在她踏出门槛的瞬间,屋里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暖阳的脊背僵了一僵,却没有回头,只是扣着手关上了门,迎上正在上楼的墨氏三兄弟。 “大嫂,怎么了?”三兄弟都看见暖阳眼睛红红的,墨炎更是第一个跑上前来,想帮她擦又不敢,浓密的眉毛紧紧的皱在一起,瓮声瓮气的问道,“谁欺负你了?!” “没有,”暖阳好像见到了亲人一样,心里好过了不少,眼泪却更加不争气的流了满脸,见三兄弟脸上的担心更甚,连忙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胡乱擦掉,再对他们展颜笑道,“吃饭了没?” “又哭又笑的,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墨炎嘟囔了一句,被身后的墨霖拍了一巴掌,才挠了挠头说道,“没吃呢,那些官差在下面叫好了,大哥说想上来看看你们吃了没,我们再去吃。” “小二早就把饭菜给我们送上来了,我吃好了,母亲大概也快了吧——你们快去吃吧,忙了一早上,肚子一定饿坏了。”暖阳的关心实际上是对着墨炎说的,连最后那句话都因为墨炎是个孩子而不自觉的在语气里加了些宠溺,可是在墨家兄弟听来,这话却是对着墨铭说的,墨霖和墨炎嘿嘿笑着看了墨铭几眼,墨铭虽然故意板着脸不言语,目光也柔软了不少,也不答话,只催促两个兄弟快点下楼吃饭去。 墨霖、墨炎两兄弟答应着转身下楼,墨铭对着暖阳想了半晌,才笨笨的说道:“湘湘今早没了。” “我知道。”暖阳本想走开,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种突如其来的懒散袭击了她,让她挪不动脚步,只想就这么看看墨铭,听听他这样的木头,对着他真正喜欢的人,到底还能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墨铭却因被暖阳骂过,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想了半天才终于挤出一句话来:“我在军中,常常吃了饭就起来忙碌,军医说,那样不好……你才吃了饭,歇会儿再下来,一会儿我会来喊你。”说完,好像生怕暖阳会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急匆匆的转身下了楼。 他并不曾说什么甜言蜜语,可不知为什么,暖阳的心里忽然踏实了不少。 不管他关心的人是谁,是海澜公主还是她暖阳,此刻,自己最需要的,不就是这样的关怀? 从前自己讨厌墨铭,总是因为觉得他有负于海澜公主,现如今,虽然海澜公主还是死得极其冤枉,这个男人总不是十恶不赦的。 更何况,墨铭说过,他答应过海澜公主,要遵从海澜国的规矩,一夫一妻,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只怕难找吧? 哪怕没有爱情,有个这样的人搭伙过日子,总归也是不错的吧? 跟他在一起,总不至于心神不宁,日日提心吊胆,不知道明天会在那里过吧? ——*——*—— 就算官差再不计较,必须上路的时候,也得上路。 墨铭扶着杨氏上车之后,便主动来到暖阳的车前,吩咐兰儿道:“你去夫人车上。” “啊?”“兰儿”做出不明所以的样子,糊涂的看了看暖阳,好像等着暖阳拒绝。 暖阳此刻的心情已经不太一样,自然不会反对,挥手示意“兰儿”离开,也不理她变得有些难看的表情,便转头自顾自的上了车,墨铭扶了一把,也跟着坐了上去。 “兰儿”的表情瞬息万变,过了好几秒种才稍稍平静下来,转头向杨氏的马车走了过去。 暖阳安静的靠坐在车厢里,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墨铭上车,坐在自己面前,没事儿找事儿的整理着衣摆,马车前行,晃晃悠悠,她都不曾错开自己的眼神,只是淡淡的看着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她心里明白,此时此刻,自己的心里没有柔情蜜意,心里含着柔情蜜意的女子,是不好意思这样不错眼神的盯着自己的心上人看的,这眼神更像是一个去市场买菜的家庭主妇,盯着菜摊上的蔬菜,翻来覆去的看看是不是哪里不够新鲜。 “暖阳,”墨铭却一直低垂着眼睛,任暖阳怎么看都不抬一下眼神,准备了老半天才开口说道,“我早该跟你好好聊聊。” 这次暖阳没有刻薄他,只是安安静静的“嗯”了一声。 墨铭这才觉出奇怪来,抬头看了看暖阳,暖阳却在此时把脸扭向一边,生怕自己的心事被墨铭看出来。 “我的确……有些执拗,从小便是如此。我答应了的事儿,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能改变。”墨铭衡量了半晌,才认认真真,一字一顿的说道,“那一日,你埋怨我,不如让你死在战场上……我把当时的情形又想了好几遍,也没办法做到……即便让我再回到从前,我还是……还是会这样选择。” “你果然顽固。”暖阳低笑了一声,却不自觉的扬起了嘴角。 墨铭搞不懂这是夸赞还是嘲讽,看暖阳的表情也看不出来,只能继续按自己想好的,继续说道:“墨铭从小在军营长大,祖父和家父管教得又极严格,过的从来都是循规蹈矩的日子,早就习惯了不轻易决定,一旦决定了,就绝不更改……就像,我不会轻易的说喜欢,可一旦说了,就要天长地久。” 暖阳还想像方才一样笑他一句,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只是感叹造物弄人——海澜公主得到了这样的爱情,原本是多么幸福啊,偏偏,她又如此不幸,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就香消玉殒…… 海澜公主,我知道自己一向自私……反正你已经不在了,让我偷偷的,享受一下这样的爱,好不好? 暖阳终于下定了决心,却好像偷了别人心爱的东西一样心虚。 墨铭见她忽然垂头不语,心里更加不安,连忙问道:“暖阳,你还是埋怨我吗?” “没有,”暖阳抬头否认,见墨铭一脸关切,连忙笑道,“我在想,连母亲都没有丫头伺候,我却让兰儿跟着,心里终归不安……不如,让她回去吧。” 她知道,此刻自己应该揭发沈柯的身份,否则,他他日必定会卷土重来,刺杀墨铭——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终归还是说不出来,只怕她一说了,沈柯就没命了。 “这原是青儿的一片好心——你本来能回京都,不必跟着我受苦,却定要跟来,我已经于心不忍……” “没有啊,我病了嘛,要二叔治病。”暖阳虽然决定跟墨铭搭伙过日子,却不知为什么,也不好意思被人说得那么痴情——搭伙搭伙,找个伴儿罢了,本来就与“情”字无关。 “墨霖跟我说了,”墨铭却一定要揭穿她,“是你跟他寻了药,故意要病的。” “……”暖阳被他的傻气气得无话可说,牙咬得咯吱直响才恨声说道,“我就是病了,就是不想让兰儿伺候,就是要让她走!” 墨铭不明白暖阳为什么发火,安静了老半天才点头答应:“……哦。” ——*——*—— “兰儿”自然有诸多的理由不回去,不管暖阳和墨铭怎么说,她就是咬紧了牙关不走,还颇为幽怨的看着暖阳,看得暖阳浑身上下汗毛倒立,只能逃进马车。 墨铭却有他的办法。 他跟“兰儿”说了句“得罪”,就吩咐她做这做那,推说她会武功,车队没水了让她快马加鞭去附近的镇上取,墨霖早上囤积的药材也让她背着,杨氏说不喜欢那中药味,墨铭就给她求了一匹马,让她骑着马背着药。 短途骑马若是玩乐,长途骑马却是遭罪了,沈柯早上还忍着,午后也撑着,到了晚间打尖住店的时候就再也支持不住,整个人眼看着就没了精神。 暖阳心里不忍,却说不出口,只能跟墨铭玩笑:“你这法子是不是也太阴损了些?她到底是我的陪嫁丫头呢,你却这样治她……本以为你老实,原来都是假的。” 墨铭目光明亮:“除了你,还有谁说我老实?”言外之意,倒是他只在暖阳面前老实罢了,暖阳自然明白,没想到这木头也有他调情的法子,笑着不说话,墨铭却早已红了脸,挠着头说道,“军营里治新兵,都是这么办的……” 两人正偷偷说着话,杨氏赶了两天的路,早就没了以往的精神儿,挥手道:“都回去睡吧。今晚我做主,墨铭两口子一间,兰儿和关mama、灵儿一间——关mama要是累坏了,回了奶,只怕灵儿更要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