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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折(第十四场) 赛后

    最后一天的比赛毫无悬念,平顺得让人不相信是真的,谢吟月好像之前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和力气,最后一天只求混过去就完了。

    所以她的表现虽然不像第二天那样出现明显的失误,也没有什么亮点。秀儿由于先一天晚上没休息好,在台上也有点发虚,但总的来说比谢吟月要好,所以,竟稳稳当当地赢了。

    程金城要给秀儿在酒楼开庆功宴,这回秀儿坚决地拒绝了。南北戏后擂台赛是卢挚倡议的,也为她做了许多前期准备工作,比如拉人给她写诗,带她拜访城内要人为她声援造势。谁知擂台赛还没开始,卢挚自己就遭遇此厄,她就算赢了,有什么值得庆祝的?

    程金城见有帖木儿在,凡事不敢勉强,怕这两个人要单独庆祝,所以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祝贺的话就带着人走了。

    十一可不会像程金城那么“知趣”,事先让菊香买了许多水果点心,在秀儿的会客室里摆了起来。本来戏班的弟子们还不好意思进去的,是十一说了一句:“秀儿,把你的师兄师姐们都请来吧,大家一起喝喝茶,这段日子你们都辛苦了。”

    秀儿马上起身去叫人,很快都来了,有的还自带板凳。顿时茶香满室,笑语阵阵。

    十一感叹道:“幸亏有玉函的药,不然秀儿这样天天被人家变着法儿折腾,如何撑得住。”

    “我没吃药。”秀儿淡淡一笑。

    “啊,我们都以为你吃了呢,你为什么不吃?”许多人问。

    “因为我想要公平!上新戏我不觉得愧疚,因为那是凭我的真本事。但吃药的话,性质就不同了,那是投机取巧。”

    这样说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觉得她傻,觉得她做作?但她一向以为,唱戏是一件神秘高尚的事,一个人能成为当红名角,肯定是靠了老天爷的护佑。不然,为什么她的记性特别好,比她认识的任何人都要好?为什么她明明台下紧张得要命,上了台后总是得心应手,有如神助?神不可欺,人亦不可欺,还是老实点好。

    “我支持你的选择!”帖木儿看她的眼神很温柔。

    “秀儿真是好样的。”

    “把这话托人传给谢吟月,看羞不死她。”

    戏班的人纷纷附和,甚至提到了程金城,因为他的手下多,传话容易。

    “别!”秀儿忙摆手制止:“如果十一不问,我根本不会说的,我不是想叫她难堪,她怎样认为与我无关,我只求自己心安。”

    只有十一叹息道:“秀儿,你这种性格,终有一天会害到你的。太厚道的人总是容易吃亏,这世上,jian人太多,这次你还没吃够苦头啊。”

    帖木儿则很认真地问秦玉楼求证:“晚上装鬼吓人,还有唆使陈知府把秀儿押去公堂,真的都是谢吟月捣的鬼?”

    秦玉楼也只能这样回答:“八九不离十吧,但这种事,又没证据,找她理论都不好开口的。”

    秀儿忙劝:“不要问了,帖木儿,反正擂台赛也完了,以后跟她井水不犯河水,我唱我的杂剧,她唱她的南戏,各有各的观众,互相又不妨碍什么。再说我们下个月就要离开杭州去别的地方,这辈子都不见得还有跟她见面的机会。”

    帖木儿笑道:“你都不计较了,难道我还去挑事?放心,就像你说的,这事已经过去了。”

    十一看着秀儿说:“你以为擂台赛后,谢吟月还能在杭州唱戏?”

    秀儿惊讶地问:“为何不能?擂台赛输了只是输给了我,我是唱杂剧的,她仍然是南戏皇后,怎么不能在杭州唱戏了?”

    十一摇着头说:“你想得太简单了。她输给了你,在杭州丢了这么大的面子,就算她还当自己是南戏皇后,别人也不打击她,她好意思在这里唱?谢吟月是多傲气多摆谱的人,你又不是没见过。”

    秀儿抬头看向秦玉楼,然后又把戏班的人统统扫了个遍,结果发现他们似乎都认同十一的看法。她愕然低语:“既然这事对她的影响这么大,为什么她还要答应跟我比呢?而且当时她表现得比我还积极。”

    秦玉楼开口道:“既然卢大人都当众提出来了,她能拒绝么?不接受打擂等于自动认输。到时候人家会说,谢吟月连个初出茅庐的丫头都怕,肯定是浪得虚名,所以心虚。”

    十一跟着补充:“除了这一点之外,她欣然接受,也是因为她有相当的把握会赢。杭州是南戏之乡,她是南戏皇后,占尽了天时地利,根本没想到她会输的。”

    秀儿还是无法接受这一残酷的讯息:“早知道我赢了会给她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我就不比了。我不比没什么的,本来就是初出茅庐,又是外来客,不敢跟本地头牌比也是人之常情。就算这里的人背后说怪话也无所谓,反正我们没多久就要回去的,又不在这里讨饭吃。”

    她也是靠唱戏谋生的,知道不能登台对一个伶人意味着什么,那是失掉了赖以生存的饭碗啊,这后果真的真的太严重了!

    就算谢吟月曾派人装鬼吓她,甚至动用官府对付她,这会儿她也觉得完全能理解了。都说吃饭皇帝大,你要砸人家的饭碗,她没跟人拼命都算好的了。

    但有一点她不能理解:她是因为社会经验不足,根本没想到这么远,卢大人不可能也没想到吧,那他为什么还要发起这个比赛呢?

    关于这一点,帖木儿的看法是:“我觉得,卢挚可能跟秀儿一样,把这事想得很单纯,以为比赛就是一场热闹,比过了,大家各归各位,各唱各戏。他虽然在官场混了几年,但骨子里还是有点书呆气的。”

    十一则认为:“卢大人一心只想捧秀儿,他只会站在秀儿的角度替她考虑。这场擂台赛对秀儿来说,无论输赢与否,都是个极好的提高知名度的机会。首先,能跟南戏皇后打擂飙戏,这本身就是一种荣耀,一下子就把秀儿提到了‘杂剧皇后’的高度。其次,即使秀儿输了也不丢脸,理由她刚自己已经讲过了。反观谢吟月,正因为她占尽了所有的优势,所以只能赢不能输,压力很大的。但卢大人心里只有秀儿,根本没站在谢吟月的角度替她想过。我不是说卢大人有多坏,我也相信他不是故意的,他会这样,只是自然的心理反应。事实上我们谁都一样,我们不关心的人,怎么会替他着想呢?”

    帖木儿和秀儿互相看了一眼,秀儿咳了两声道:“十一,你误会了,卢大人对我,只是一个戏迷对他所喜欢的伶人的心态。”什么“心里只有她”啊,当众乱说,尤其当着帖木儿的面乱说。

    十一笑道:“你才误会了,我敢跟你打赌,卢大人对你绝不只是‘一个戏迷对他所喜欢的伶人的心态’,你的戏迷那么多,你看还有谁像他这么帮你的?”

    秀儿想反驳他:那你还一会儿说要娶中都秀,一会儿说要娶曹娥秀呢。戏迷之所以叫戏迷,就是因为他“迷恋”某伶人才得此名,迷到一定的程度,也跟男女之情相类似了。但仅仅只是类似,所以十一也只是瞎嚷嚷了一阵就闭嘴了,如果现在你要他娶中都秀或曹娥秀,他准得在屁股上绑冲天炮,好以最快的速度开溜。

    大伙儿正谈得热闹,出去如厕的黄花突然拿着一个信封冲进来说:“师傅你快看,这落款是不是俏枝儿的笔迹?”

    十几个脑袋一起凑过去,秦玉楼激动地问:“送信的人呢?”

    黄花摇头道:“没看到送信人,是戏散场后程金城的一个手下交给我的,当时赶着回来,随手放在口袋里,然后就忘了这码事。刚上厕所没带手纸,才想起这个,就拿出来看看,要是不重要的话就……”

    十几个脑袋迅速移开,有人捂住鼻子问:“既然信很重要,那你用什么擦的尊臀?”

    “我在地上捡了一块小篾片。”

    “恶心死了,你快出去洗,把信留下。”

    “信也是他的手拿来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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