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文网 - 历史小说 - 三国之荀令天下在线阅读 - 第四十六章 渡江之计

第四十六章 渡江之计

    望着荀续逐渐远去的稳健脚步,傅巽放下竹简对傅燮笑道:“果真是个少年豪杰,真看不出来,居然有这般大的杀性。”

    傅燮正色道:“非是杀性,而是深通兵法之要诀。承若自从接手踏白营,先以冲阵立威,后以名号立言,再以与众军同吃同睡立恩,眼看就要渡河交战,又以斩杀军中六十七个违反军中法纪之人立法。立威则众人敬重,立言则众人齐心,立恩则众人爱戴,立法则众人畏惧。短短十日之间,踏白营已经有精兵之态了。”

    杨会插言道:“可是一口气斩杀军中六十七个人,悬首满辕门,这未免也太过狠辣了。”

    傅燮摇摇头道:“非是此理。若是此前不曾树立恩威,众人必然不服,但是此前承若摆出一副亲和温柔之态,再行这般杀伐之道,正是当年孙武子以吴宫女子练兵之法也。这六十七个人一杀,今后踏白营中恐怕再无聚众闹事之徒,全军上下,唯奉承若一言。”

    军中与其他地方不太一样,最是容不得三心二意,意见越多往往越容易坏事。荀续这一场屠杀,虽然将一千两百人的踏白营减员至一千一百人,可是所杀的人中,颍阴旧部和司隶徒众人数之比几乎相等,斩首之前,都令李夙朗诵罪名,问过是否心服。如此一来,所有人都不好再行质疑。

    傅燮从胡凳上站起来,反背着双手,看了半晌天色,忽然道:“有极,船舸准备得如何了?”

    “大大小小一共一百一十三艘。一次渡河,差不多能够渡过去五百余人。”

    “渡河之处可找好了?”

    渡河也是一门学问,河道曲折,有深浅缓急之分。军中多有从北地、三辅、三河来的军卒,不会游泳,遇到水就容易眼晕的,纵然汝水不甚宽阔,可也得费上不少功夫。这个时代的两岸植被丰茂,水土没有什么流失的,水中沙土少,河道往往比较深,从河面上望下去,看不到底,北方人没来由得便会心慌。

    傅巽道:“渡河之处荀君已经来说过了,他军中有一个来投军的轻侠唤作赖特,水性奇佳,汝颍之间的河流了如指掌。营寨西北二十里处,河面宽阔,水流稍缓,可以大军渡河。唯独有一点比较麻烦。”

    “什么麻烦?”

    “河道对岸有一条长堤,高一丈左右,长堤边上还有一片密林。荀君说若是波才有心,恐怕会有半渡而击的麻烦。”

    傅燮点点头道:“能不能换一处?”

    傅巽摇头苦笑道:“时间不太好,四月间,春水都涨起来了,再要寻别的渡河之所,恐怕得在百里开外了。”

    “能搭浮桥吗?”

    所谓的浮桥就是在船或浮箱上架梁,再铺桥面,为了保持浮桥轴线位置不致偏移,在上、下游需设缆索锚碇,为与两岸接通,在两岸需设置过渡梁或跳板,为适应水位涨落,两岸还应设置升降码头或升降栈桥。说说麻烦,其实在所有渡河的方式中,除了船运,这算是最快捷简单的方式了。

    傅巽再度摇头道:“一来船只大小不定,难以铺排;二来军中的士卒不通水性,就算排布好了,也不敢过桥;三来,这几日风向都是南风,只需南岸一把火,我们恐怕就成了公孙述了。”

    公孙述是东汉开国皇帝刘秀的一大劲敌,曾经在长江之上架设浮桥,结果被光武帝派人一把火烧了,纵水师而下,大破之。

    傅燮微微皱眉道:“如此说来,此战很可能便要打抢滩战了。”

    傅巽从肘后取出一封书信来,笑道:“荀君说要我交给司马,里面有他的主意。”

    傅燮“哦”了一声,接过来一看,不由得大笑起来:“好计谋!就这么办!”

    ……

    四月初七,五更漏尽,天色微微泛起一道白光。

    天色蒙蒙,汝水之上,白雾茫茫。

    南岸的长堤背后,埋伏着百十来个头裹黄巾的大汉,一边打着瞌睡,一边半睁着眼睛,间或看一眼水面。

    忽然从远处传来传来微不可察的几声摇橹声,欸乃——欸乃——

    一个年轻的小黄巾猛然惊醒,推了推身边的人,小声道:“渠帅,有船过来。”

    “啊?什么船?”这人身穿皮甲,带着一柄环首刀,刀柄之上隐约可见铭文“卅炼”二字,这是三十炼的好刀。黄巾乃是揭竿而起的草寇,兵器五花八门,多是竹枪木杵,顶上绑一把菜刀就算是体面军卒了,此人能够在腰间佩上一把三十炼的环首刀,顿时便与众不同起来,正是波才的亲信之一,名号在官军功劳簿上都找得到的蛾贼小帅柳尚。

    众人纷纷瞪大了眼睛看去,这头一条船着实不小,上面载了二十余个兵士,还有三辆车子,上面鼓鼓囊囊,被一块黑布蒙着,也看不清是什么。

    功夫不大,这一行二十余人上到岸来,东张西望了一阵,忽然传出一个大嗓门来下了众人一跳:“出来!”

    黄巾众人还以为被发现了,正在一愣的功夫,便见到一个瘦小干枯的黑矮子一巴掌打在身边那个大个子身上,怒道:“蠢物!平白吓我一跳作甚?”

    那大个子嘿嘿一乐,道:“俺家荀君说了,只消上岸以后先确认有没有埋伏。俺想着突然吓他们一下,如果有什么动静,准就被发现了。”

    “你当他们都不睡觉吗?”那个黑瘦矮个子怒道:“此处如何会有什么伏兵?速速将车辆卸下来。你,告诉后面的,速速渡河。”

    大个子点点头,回头冲着河面上喊:“喂——没人——哎呦!”

    黑瘦子气得跳脚,指着大个子破口大骂:“蠢材!哪有这么大声的!没人也被你喊出人来了!”

    河面宽广,大个子声音洪亮,远远地传出好几里地去,也难怪这个黑瘦子这般焦急了。

    看到大个子挠挠头,嘿嘿傻乐,黑瘦子心烦意乱,挥挥手道:“去去去,帮着卸东西。”

    “哎!”这个大个子脾气倒是不错,一扭头就走了。

    柳尚轻轻吩咐身边那个年轻的太平道徒道:“你速速赶回大营,通知韩帅,官军偷渡,带兵来截杀。”

    “喏。”

    这个太平道徒刚要起脚,忽然又被柳尚拉住:“咋?”

    一扭头,便见到众人都直愣愣地望着岸边,他忍不住也看过去,一看之下,不由得愣在原地。

    原来那个大个子又一次犯错了,一辆车子一不留神没有顾好,翻到在岸边,摔出七八个麻袋来,一个麻袋不曾扎捞,雪白的大米散落了一地。

    黑瘦子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蠢货!混蛋!运个粮草你都不明白吗?”

    大个子垂手肃立,唯唯诺诺,不敢应声。

    黑瘦子骂了半晌,才道:“速速帮忙收拾。”

    言语之间,又有七八条船到来,每条船上都只有两三人,全是一些大木箱子、麻袋、车辆、营帐等东西。

    黄巾众人看得纷纷眼睛放光起来,那个年轻的道徒问道:“渠帅,他们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柳尚冷笑道:“你没看过兵书,自然不懂了。我听上师说过,这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们这是辎重营。”

    “那我——”

    “你照样去求援,不过慢慢走,等我们抢下这一波,韩帅再赶到,时间正合适。”

    这个年轻人搓搓手掌嘿嘿笑道:“那我的——”

    “放心,你的那份子,本渠帅给你留着!”柳尚一拍他的脊背笑道。

    “哎!费季在此先谢过渠帅。”年轻人嘻嘻一笑,作了一个长揖,矮着身子悄悄去了。

    说话之间,岸上的车辆、木箱就越来越多起来,守卫的人却不多,只有四五个人约莫是军中小吏模样,站在当中,颐指气使地指挥其他四十来人搬卸货物。

    众人都看看柳尚道:“渠帅?”

    “再等等。”柳尚一手紧紧握着刀把,一边咬牙道。

    果真,浓雾尽头,又有四五条船过来,其中一条船上甚至还有一口上等的漆匣。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卒捧到那黑瘦子面前笑问道:“杨主簿,这匣子好生沉重,里面都是些什么?”

    那黑瘦子冷笑道:“颍川郡太守送给司马大人的礼物,你说里面是什么?”

    那小卒嘻嘻笑道:“那可就当真贵重了。放在岸上可不放心,要不俺一直守着它得了。”

    黑瘦子啐了他一口,笑道:“就你这猴崽子精明!得嘞,你可要好生守着,里面随便哪一样缺了损了,你小子拿命都赔不起!”

    “得令!”

    这个小卒乐得屁颠屁颠地跑到岸边去了。

    柳尚听到此处,低声沉喝道:“都看准了东西,车子一辆都不能放过!”

    “诺。”

    柳尚忽然大吼一声:“苍天已死!”

    长堤背后顿时伏兵暴起,纷纷喊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呼拉拉杀出一片来。

    柳尚冲在最前,脚步飞快,看准了那个尖嘴猴腮的小卒迎面便是一刀劈下。

    那小卒已经被吓得懵圈了,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一道雪亮的刀光战破晨雾,眼前顿时一片血红,周身上下的力气霎时抽空,耳畔传来杨主簿的尖叫声:“列队!迎敌!”

    柳尚一刀正中这小卒的顶门,砍进去一尺余深,想要抽刀却不想头骨坚硬,已经死死地卡住了。那一对细长的眼睛好似死鱼一般,盯着自己的脸庞,浑身颤抖着,嘴角不停地涌出血沫来,好像要说些什么一般。

    柳尚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火气,一脚蹬在这小卒的腹部,借力将环首刀抽出来,随即便去抓他胸口死死环抱住的漆匣。一抓之下,竟然没能一下打开他的手,随即唰唰两刀,将这小卒的手腕斩断,总算将漆匣子抢在手中。

    匣子上了锁,却是难不倒柳尚,从怀中掏出匕首来,一刀就斩开了枷锁。柳尚也半跪在地上,全神贯注地打开了漆匣,果然是满眼的璀璨——九块金饼整齐地码放在漆匣中,下面还有一层,一共十八块厚实的金饼。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发了,我发了!”柳尚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

    两汉富贵,往往以金为“上币”,也有银,用得少,铜就是五铢钱,往往被称为“下币”。汉代的金子有铸成各种形状的,最出名的便是三种,麟趾金,马蹄金和粟金。这个漆匣中的金饼就是麟趾金,一块就是一斤重,约等于后世的半斤。

    十八斤重的金饼,足够一家人舒舒服服地过活好几辈子的了,柳尚从来不曾见到过这么多钱,一时之间,顿时陷入了疯狂之中。

    杨会抓住时机,连忙大声叫喊道:“抢回金子!”

    众军跟着他一同鼓噪起来:“金子!金子!”

    那一群正准备突破车辆阵的黄巾军扭头一看,柳尚胸前正捧着一箱子金饼,顿时眼花缭乱起来,官军只是喊,人没有动,他们则纷纷一边叫喊着一边往柳尚冲杀过去,口中喊着:“金子!我的!我的!”

    杨会冷冷一笑,对着身边的大个子道:“正其时也。”

    大个子嘿嘿一笑,忽然爆喝一声道:“杀贼!”

    十余辆车子上的黑幔布蓦然被掀翻,数十条大汉手提兵刃跳将出来,那些大箱子也一同开启,里面一样杀出一彪人马来,当先一人手提一对狼牙棒,口中哇哇暴叫:“闷杀乃公!”正是辛奉。

    跟在辛奉身后的身材奇高,九尺挂零,提着两条长矛,扔给那个大个子道:“张曲长,杀吧!”

    此人正是辛奉的副将,绰号“丈八”的方铜。

    张飞接过长矛,手腕一抖,哈哈一笑道:“憋屈死吾老子啦!众军,随我杀呀!”

    柳尚还没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便被一刀枭了首,一百多黄巾贼纷纷哄抢起那十八块金饼,简直天地无声,如痴如狂,一直到杨会、张飞、辛奉、方铜领着一百余人一路杀到他们的背后,连斩二十余人,才发出一声惊叫,一哄而散起来。

    这一下,树倒猢狲散,四个人,兵分四路,穿插包抄,以逸待劳,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将这些人追杀殆尽。

    “还有活口吗?”杨会休整了一会儿,喘匀了气问张飞。

    张飞也杀懵了,摇摇头道:“不知道。大约就这些了吧?”

    汉承秦制,以首级记军功,以军功为上功,无军功不得封侯,无侯爵不得进三公。虽然到了汉末,后面几项基本已经被摧残地不像样子的,但是对于军中苦哈哈的士卒,人头还是自己一顿饭能够吃rou还是嚼野菜的最重要的依据。

    黄巾军的首级已经被全数斩下,入了功劳簿后堆在一旁,一百多个人头,组成一个小小的“京观”。杨会不喜欢这种做法,可是架不住这场战斗的主力是荀续麾下的人马,荀续身边的众人都已经习惯了荀续战后堆“京观”的这个极其变态的恶趣味,即便现在荀续不在身边指挥,依旧一般无二地执行下去。

    “还有一个差点跑了。”长提背后忽然跳出三个人来,当先一人腰上别着两个人头,声音厚重,张飞等人一眼看去,正是周靖、周泰兄弟和最近才投入军中的临颍人,跟夏铉齐名的游侠赖特。

    他们三人都熟悉水性,都是帮助双手能够踏浪而走的弄潮儿郎,在张飞和杨会出发之前,便偷偷地摸河渡江,隐在柳尚众人身后。他们过河也简单地很,在岸边脱一个精赤,将所有的衣物兵器包成一团,带着这个布包游泳过河便是了,唯一麻烦的是周靖和周泰的惯用兵器都是超过五尺长的环首刀,太重,不方便,只能换成了常见的四尺刀。赖特倒是没有这个麻烦,他的兵器是缠在腰间的铁链,长年随身,登山渡水,处处利索。

    赖特信手将两个人头丢到京观上,又从怀里掏出一块金饼来,笑道:“什么时候蛾贼都这般有钱了?”

    张飞呵呵一笑道:“这东西铜的,镀了一层金水罢了,你还当真了?”

    赖特一撇嘴,扔进缺了一块麟趾金的漆匣中,道:“我们这位荀君还真够一毛不拔的,冠军侯道:‘不入虎xue焉得虎子。’他倒好,尽想着空手套白狼了。”

    众人闻言,不由得笑起来。荀续平日里好脾气,可是前天夜里刚刚一口气斩杀了六十七个人,踏白营中气氛凛然。也唯有几个旧部和这位新近加入的赖特才恍如没有知觉一般,照例说笑如故。

    正说着,后面的数十条船只纷纷破浪而来,当先一人正是荀续。

    荀续跳下船,笑道:“诸君辛苦了。先帮着将拒鹿角等物什卸下来吧。”

    众人纷纷应诺,忙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