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愤愤不平事
大雪披盖着逐鹿原,像是柳十三铺卷的单薄棉被,深夜里寒气侵袭,毫无暖意。 无心睡眠的柳十三床榻上翻来覆去,然后望着房间里那盏摇曳孤火怔怔出神。 “陈玄都是神竭而死。” “窥得三分圣人门槛的他强行破境,一剑入神引,之后又不计后果的汲取破境瞬间天地赠予的大道真意,数息之间便直破两层阻碍,达到神引上境。” “他借机斩了天醒神将融。” “也因此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 “化劫境的身躯和元神终究是无福消受神引境的那份‘得天独厚’,何况还是抢来的。” 老酒头的声音回荡在柳十三脑海,一遍又一遍萦绕不散。眼前孤零的灯火里,仿佛闪映着陈玄都畅饮的身影。饮的是那遗憾的人间烟火,酒酣之后的狂诗绝剑,朝着柳十三展露一抹笑意。 柳十三掀开被褥起身,挎了舍己刀,披上衣袍雪夜里夺门而去。 少年心有郁结不得解,是那愤愤不平事。为狂诗绝剑陈玄都不平,为五行小庙疯魔棍不平,也为那逐鹿原城外一座座长辞青石碑抱不平。 柳十三找了师姐南宫九,寻了师妹松灵韵,唤了剑阁叶白霜和那五岳境地李长圣,拉着小和尚当愿顶着深夜的风雪将同伴聚集。 他的同伴有二十三人,齐聚在他的孤僻院落。他身形挺拔地站在二十三人对面,郑重其事。说他有一个想法,疯狂的想法。 “二十四年少,年少当有为!” …… 两日后的清晨。 逐鹿原方圆千里,天地茫茫雪白一片。一辆朴素的马车使出城门,踏雪留痕,朝北方疾驰而去。 驾车的男子腰间别着烧火棍,容貌平凡却沉稳坚毅,不是苏小凡又是谁? 东楚苏小凡驾车,那么马车里端坐之人自然呼之欲出,明王君泽玉和沈天心夫妇,领命镇守阴晦关天人涧。 “咳咳咳。”君泽玉的咳声总是时不时的响起,尤其是这种天寒地冻的大雪天, 身形单薄的他看起来比那位九金兰里的弱公子叶惜朝病态更甚。 瞧见沈天心流露出无言的担心,君泽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道:“我无碍。” 沈天心说道:“怎么不带着小暖炉?” 君泽玉笑着说道:“用的久了,身体便渐渐地习惯了它的温度,效果反而日渐甚微。” 沈天心白了君泽玉一眼:“谬论。” 君泽玉幽怨似的叹了声气:“你总是不相信我的话。” 沈天心说道:“你又何尝不是?阴晦关,天人涧。明王陨,天心暗。我们此行注定是有去无回,你若肯信此箴言,也不至这般决绝。” 君泽玉的目光透过车帘边缝,隐隐可见前方白雪茫茫的一座座银川:“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什么?” 君泽玉说道:“当你凝视书上的某个字眼,会在不经意的刹那间对那个字眼极为陌生,再多看几眼,便有形非其形素未相识的感觉。” 沈天心点了点头:“是错觉。” 君泽玉问道:“是错觉吗?”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当满天星辰触手可及时,伸出手后才发现,原来的近在咫尺却依然远在天边。就像天意和大道,我思索良久,开始怀疑它们究竟是否存在。” “想着想着,我的疑问便愈来愈多。” “我在想命中注定是否是无因之果?到底是事在人为,还是成事在天?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你的天心算是天衍而生的大道四十九,还是难以捕捉变化万千的那个一?乱世劫是不可避免的劫数,还是由历史堆叠沧海化田的必然经过?人心隔肚皮,人性更加深不可测,真的能够被计算?我自称人间算,能预料将来的凉关四战,却始终看不透自己的结局。我是否一直被自己蒙蔽着双眼,从来都是一个懵懂无知的瞎子,掩耳盗铃嘲笑着众人皆醉我独醒?” 沈天心不可思议地瞧着君泽玉,相识相知至今,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君泽玉的脸上神色里看到迷茫,和一丝丝恐惧。仿佛这个曾一手开创天东新格局的降世明王不仅仅受了伤,还丢了与生俱来的 那份高傲自信。 君泽玉察觉到后者视线里的不寻常,无奈又转而笑道:“别用这种眼神。我是胡思乱想,又不是疯了。” 沈天心沉吟稍许:“你是想说,道可道,非常道?” 君泽玉眼睛里闪烁而过亮光:“你明白?” 沈天心尝试着解说:“若对箴言敬而远之,选择逃避,那么最终的结果很有可能避无可避,到头来,阴晦关天人涧便只能是我们二人的舍身葬命之地,这叫天意难违。所以你选择面对。如今我们踏上征途,携因寻果,直面结局。我猜此时若再窥天意,很有可能会得到另一种答案。” 君泽玉露出赞赏的神色,笑意渐盛:“哪怕是从十死无生到九死一生的改变,便已是莫大的恩赐。这一步之差,可造就无法估测的百万因果,譬如种种,天壤之别。何况真相二字,本不言可说。” 沈天心点了点头,既然不可说,那便到此为止。她忽然想到方才君泽玉滔滔不绝中偶然提及的一个词汇:“你方才说凉关四战?那是什么?是两座天下乱世大战的走向?你看到了结局?还是过程?” 话刚脱口,沈天心便意识到不妥。情急之下,灵光一闪。 她撩起车帘一角,探出头问道:“小凡,还有多久能到阴晦关?” 马车里的君泽玉笑着摇了摇头。 天心算和人间算之名,原本誉满天下。想当初千金易得,一算难求。 而今道不可道。 讳莫如深。 苏小凡忽然勒住缰绳,疾驰的马儿骤停,马蹄在雪地上带着车轮划出了十数米的印痕方才停下:“明王。” 苏小凡目极远方,唤了句。 沈天心掀开车帘。 有些雪盲的君泽玉遮了遮眼帘,透过指缝瞧见了前方的景象。有座高耸入云的雪山,正在雪崩。 腰间别着烧火棍的苏小凡翻身一跃,跃到车顶。和马车里二人所见景象不同,苏小凡眯了眯眼,看到雪崩的巍峨大山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 有道剑光乍现而出。 劈山裂地! 蔓延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