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黄金台上见故人
丁巳年十月十八,宣明落了第一场雪,冬天随之而来。 我们三十多人的队伍走遍了宣明城外的每一处郊区,用我的话说就是“搜集完了所有萧忆情的气息”。 完工之时几乎所有人都累得瘫坐在城郊的泥地上,雪花纷纷然飘落,我盘腿坐着,殷成希低头站在我身边,我微微颔首,眺望视野尽头的宣明,一点点着上银白色的花边,一切都睡了。 殷成希用他浑厚的嗓音说道:“请宗师即刻作法,捉拿恶人萧忆情。” 这里的“法”指的是占卜术。在接受殷成希团队的时候我就和他们描述过这样的占卜术:收集足够对方不可见的“气息”,借助我的阴阳死气,可以通过六爻预测,精准算出萧忆情的方位。 这当然是忽悠他们的。 毕竟我只是在死后生弄来的几本书上略读过一些奇门遁甲,梅花易数之类的卜卦占星术,但煞有介事地吓唬一下殷成希这些人,效果颇佳。他们真的信以为真,跟着我绕了城郊一圈收集所谓的不可见“气息”。 现在就到了“暗掷金钱卜远人”的时候了。 我在初雪中闭目坐定,假模假样地在悬空中用死气画了几幅爻象,随行的人全部扭头看向了我这儿。我气定神闲,不惊不忙地依靠那件九幽阴阳袍展开了一座太极阴阳底盘,底盘泛出淡蓝色的幽光,奇幻耀眼,惹得其余众人不由得屏气噤声。 在空中虚画了几个手势后,万物归宁,天空一片寂静,只有雪花飘落的痕迹。我右手握拳,仿佛胜券在握,左手一顿胡乱动作,此时睁眼,暴涨的死气如黑幕般顷刻压过了雪色,众人皆是一惊,有一个胆小的护卫兵甚至惊呼出声。 “凝!”我虚张声势道。 六爻卦象在我的暗中cao作下不断变化,最后交融一起,消逝在空中。太极底盘和死气一起,隐隐消散。 雪花满地,纯白而明净。 殷成希的目光仿佛死死钉在了我身上,连我都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灼热。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萧忆情一落千丈。 我从容不迫地伸出左手,接上了几片雪花,它们像蝴蝶那么优雅,又素白如蒲公英,但却那么脆弱,在手心间昙花一现就消融成水。 我有了些感慨,现在时候差不多了。 迎着所有人抛来的视线,我不急不慢地说了一句:“东南。” 殷成希随之起身,朝着东南方大吼一声:“东南!” 于是所有人忙不迭地从地上站起。这群充满热血的人对于围捕一位高出他们境界许多的宗师竟丝毫不显畏缩。这或许是一方的盲目自大和另一方的不经世事吧。 东南有小山,比起丘略大,比起寻常山峰又显得微小,宣明人起名为尺寸山。尺寸山本身就小,没有什么好开凿的东西,又在东南不起眼的角落,少有人迹。 当我们赶至尺寸山山脚的时候,抬头便能望见山顶。 除了雪花与丛树,空无一物。 我想起那一日萧忆情对我说的: “你把城主府的人引到尺寸山去,我就在那里等你。” “尺寸山看上去似乎什么都没有,但实际上它内部是被镂空的。我两年前屠尽宣明边上的山寨时,山寨头目曾经跪下来和我说‘我已经让人去尺寸山取货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这样的话,事毕后我就亲自去了尺寸山一趟,发现在一棵万古长青的巨榕树下有一方暗格,移开它,可以通向尺寸山的内部,里面藏着周围这些山贼多年劫来的大量赃物。” “尺寸山不受宣明人重视,所以不论你用什么方式,带着这些人找到我。” “到时候你连带这些赃物都嫁祸于我。” “在赃物面前我的狡辩无用,此时已经不止一条人命的事了。” “我便可定死罪。” 我偏过头问殷成希道:“尺寸山可有榕树?” 殷成希微低下头,皱着眉说道:“这一片榕树很多,有是肯定有的。” 在尺寸山摸索了不到一个时辰,我们便寻到了那榕树。雪花斑斑点缀了它的老身,盘根错节如蟠龙一般,皮若裂岩,但一点不影响它铺天席地的气象。 死后生说过,榕生南方,但在北方的这一片土地上,它们也顽强活了下来。 我在众人讶异的注视下,找到了那方暗格,缓缓将它搬开,露出暗格下的灰色台阶,同时拍拍手说道:“他就在下面”。 殷成希打头,我们一个个钻入暗格下,通道不长却幽暗无光,尽头有一座石门微微敞开一分。 殷成希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石门。 天光乍泄,别有洞天。 多半是有意为之,那些山贼在尺寸山顶上凿了一个小口子,让光影恰好洒落在整个暗室。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映入眼帘的事物令我们所有人都震撼了。 白玉成楼,黄金筑台,一眼望过,金炫夺目。层层堆叠的金山银山,交相辉映,很难想象这曾是一方山贼的家底。 当然,最重要的是那个坐在黄金台上的男人。 当所有人看向他的时候,那个男人就这么看着我们,两手空空。 但每个人都知道。 他本身就是一柄绝世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