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围
十月十三日。扬州影冰楼,布料展销。 南北方共一百二十七位布商收到了邀请函。 两百五十四种不同的款式花样、布料质地悬挂在重峦叠嶂的弧形风屏上,蔚为壮观。 但是,其中有一个商人就把这两百五十四种布料全部购下。 他就是无官。 不需两日,步连和无官便俨然成了一对老友。 朋友有很多种,而以利益为轴心的朋友,却是其中最为普遍的一种。步连有了无官这个朋友,实在是他的幸运,因为无官的确是一个很有用处的帮手。 在步连的引见下,无官认识了花蛇。 步连答应劝说花蛇以最低的价钱出售布料。 从无官的谈吐举止,走路的姿势和手上的筋骨,步连都早已看出,他的功夫在江湖中绝对是一流的! 戌时,影冰楼顶阁。 离三郎、坤八爷与一少年入席。步连、无官散下帷帘,依主次入席。 房间内有一影壁,是用蒲桃木制而成的,下有底座,地面上有屏轨,使影壁可以移动。影壁上方有施弧拱,边框皆以五色文采为饰。 房间南面有两扇剪纸帖窗,现在已被关上,而且都挂上了帘布。蛋黄色的帘子。 蛋黄的帘子和着橘黄色的烛光,光辉映射在银灰的影壁上,衬得房间既明亮又黯淡。 菜已上齐,酒已倒满。 步连笑道:“离兄、坤爷明日要走,在下特地准备了这顿便饭,给三位饯行。” 坤八爷应道:“步大人客气了。”他斜了斜无官。 步连:“这位是我从洛阳来的朋友,坤爷只说无妨。”他含笑看了看无官。 坤八爷:“这位朋友见怪了。” 无官拱手:“在下无官,江湖中事,坤爷小心得是。” 坤八爷:“铁大山后天就要起程赶往邺城,而我们至今还未找到那信笺,十雪公子已责怪下来,若再不抓紧,我们只怕很难交差。” 离三郎接着道:“所以我们要继续跟随其左右,赶在他们把信笺送到千越庄之前拿到手。” 步连:“我明白。” 离三郎:“十雪公子说了,即使之后货是我们找到的,也可以给贵帮一成的红利,以示酬谢。” 步连:“那我且替帮主谢过十雪公子。” 坤八爷:“贵帮势力这几年发展如此迅速,我们与贵帮以后还有很多合作的机会。” 步连起身笑道:“还得仗十雪公子的扶持,客套之言便毋庸多说,我先敬各位一杯。” 他盛了一杯竹叶青,左手端着杯底,右手挨着杯沿,端至半空。 桌子呈长方形,步连坐在最里席。东面坐的是离三郎与那少年,西面坐的是坤八爷和无官。 步连的右手青筋突出,刚劲有力。 酒是上好的酒,如此清冽的竹叶青实在难得。可是,步连却好象故意把这好酒泼出去了些。 一滴飞向离三郎,一滴飞向那少年。两滴清酒滤过烛光,晶莹剔透,光亮可鉴。 突然,这明黄的烛光在两滴清酒飞向离三郎和少年的膏肓大xue还有七寸处时,倏地暗了下去。 一柄短剑迅疾划破空气,带起的气浪竟把几盏烛光湮灭了! 这或许不能算做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但这个计划实施的速度和准确度绝对可以一击致命! 在步连暗杀离三郎和少年的时候,无官在同一时间内以同样的速度刺杀坤八爷。而且一定要保证暗器在离目标七寸处无官能用利剑把烛光熄灭并顺势割破坤八爷的喉咙! 在没有足够光线的空间里,离三郎要化解一滴离自己如此之近且速度如此之快的清澈水体,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步连和无官的这一次联手合击,只会成功,不会失败! 步连和无官都笑了。 步连听到了竹叶青撞击在人体上的声音,他确信离三郎和那少年已必死无疑,因为他还在那两滴竹叶青上混加了剧毒! 无官也听到了利剑割破喉咙的声音。甚至鲜血喷溅在剑柄上的声音。 他确信,步连已必死无疑! 步连还没死,至少现在还没有死。因为他一定要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否则他死也不会瞑目。 步连极其吃力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喉咙,强行睁着扑朔的双眼。 烛火一盏一盏地被点亮,光明在驱逐着黑暗。那星星闪闪,拨撩了夜色。这寒夜的烛火,明了谁的方向,归了谁的迷途? 步连在死亡的边缘悲愤地看着这些烛光,看着离三郎点亮这些烛灯。 无官不叫无官,如果他在京城,很多认识他的人都会叫他应大老板。只有十雪和折月十三少才会叫他的名字—应园。 步连死了。 黑蛇听到这个消息,一点表情都没有。 蛇帮在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扬州城依然美丽依然热闹,蛇帮的迅速消失似乎丝毫都没有影响到它的优雅和端庄。原来由蛇帮占据的岗位、街道、商铺,全部换上了新主人。 蛇帮听帘厅内。 这个厅堂现在至少被二十个杀手包围着。 厅内据门的两个侍丁忍受不住,从两边的窗口迅速地窜了出去,黑蛇坐在厅正的虎纹皮椅上,正要出手制止,突然从两扇窗户中他们又更加迅速地飞退回来。 确切的说,他们回来的时候,手脚和脖子都已被人砍断了一半! 花蛇面无血色,其他的侍丁已开始呕吐。 沉重的气氛,死寂的空间。 有智慧、有魄力的人,无论他在什么地方、处在何种环境之下,都能够光大于人群,做出不平凡的功绩。黑蛇已决定咬紧牙关,要去集合蛇帮真正的精锐,真正的义士! 在这个江湖中的任何一个帮派里面,都一定存在着一个核心,以支撑和保障帮派势力的发展和扩大。 这个核心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一群人。 这二十个人的存在,除了黑蛇之外,绝对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他们才是真正的蛇帮。 沿江码头海风凛凛,大小船只来来去去,千百人头挤挤攒攒,显现出一派热闹的景象。陈七倚在靠岸的一只既小又破旧不堪的乌蓬船甲板上,在这冷风袭袭的江面,他竟似已睡着了。他只穿了两件单薄的青布衣,头上菱角巾髻首,两角白色粗緌被风吹的飘忽簌簌。陈七酣睡在寒风中,甚至身子都已蜷曲成团,没有人会在意他,没有人会同情他。因为像他这样的船夫,在这个码头上实在太多。 陈七很满意,别人越不在意他,他越觉得舒服。菱角巾的边沿飘忽在他的额头上,陈七微睁着双眼窥视着码头,他当然没有睡着。 昨天夜里,陈七和码头上的几个弟兄、扬州各个街道的一些乞丐和痞子在郊外一座庙里喝了三个时辰的酒。 今日起来已是午时光景。他们到了城内就发现,街头上一条蛇都没了! 日头还没有落下去,码头依然繁碌。陈七躺在被风刮出道道伤痕的乌蓬船上,瞄着瘦小的船夫、高大的水手、沧桑的搬工和臃肿的商人。一个时辰已过去,码头上的人也渐渐流散,他依然没有察觉出任何端倪。只是今天来了比以往多出一倍的货船,运出了比以往多出一倍的货箱。 可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长江沿岸的码头到了江浙一带,进出的货量本来就不少,便是阻塞码头的事也时有发生。陈七伸了伸懒腰,拨开了眉前的角巾,起身划船离开了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