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
付楚道:“好剑。” 折月叹息道:“花落剑虽不是名剑,但用在你手,世上所有的名剑只怕也是废铁。” 付楚道:“不敢当。”他手肘一曲,马上又恢复原状,一柄青色铁剑竟自他袖中划落下来。剑身已在外,落至剑柄时,他食指与中指微张轻扣,扣住了剑柄。 这青色铁剑长不及一尺,样式是极为普通的,但木制剑柄上却刻着一朵染红的花,这“花落”一名是付楚的师傅武夷山人所起。 但那朵牡丹是付楚为他的情人所刻,这是付楚和她之间的秘密。 只是,那女子已在十年前就死了。 她的父亲为她择了门亲事,要她在及笄之年过往户部侍郎谢家,但女子已心有所属,父亲却残忍地把她的意中人驱逐出城外,也将她置与深闺不得外出。 那年七夕午夜,女子悬梁自缢。第二日清晨,邺城城墙外围,雕刻着一朵盛大染红的牡丹,那竟是用血染红的。 付楚冷冷地道:“你知道的倒不少,这花落之名,本是无人知晓。” 折月微微一笑,道:“十年前我在邺城,你那朵牡丹刻得实在不怎么样,但有人为一个女子如此伤心痴狂,却也是一个大丈夫的担当,就为这点,我本该敬你一杯。” 付楚听他一说,沉埋心底的回忆不禁翻涌上来,身子忍不住抖了一抖,但他很快又控制住了自己。 高手相争,决不容许有丝毫错误发生! 但折月本可以在付楚方才分神那一刹那出手。 他没有动。 因为他还没有把握在瞬间击倒付楚,他还不知道十年后的付楚武功究竟达到了什么地步。 付楚口气似乎缓和了些,道:“你以前见过我?” 折月道:“没有,但我听说近来江湖中出了几件大事。” 付楚冷道:“哦?” 折月哼了一声,道:“先是户部侍郎谢冲被杀,被人夺其千万财富,然后邺城多家大户待嫁女子突然大胆起来,跟着卖妆粉的货郎、卖菜的小农和茶馆的堂倌跑了,接着邺城大狱在一天夜里突然开启,狱吏竟站在那里没有动静,于是所有囚犯跑个干干净净。” 付楚怔了怔,道:“你怎么断定是我做的。” 折月似乎很满意这样的问题,轻笑道:“因为有人看到你出现在邺城大狱,你虽然点了狱吏的xue道,但他们的眼睛却没瞎,你用剑开锁时,有人看到你的剑,自然也看到了那朵红色的花。” 付楚冷笑道:“这剑上的花,自然和十年前邺城墙上的花是一样的。” 折月道:“你总算明白了。” 付楚道:“看来我只好承认了,所以你最好也是放了那女人,让我带走。” 折月起剑轻划,道:“什么女人你要带走都不关我的事,除了那个女人,除了我看上的女人。” 一株枫树折腰而倒。 “只要是我喜欢的,谁都休想拿走。”这是折月的原则,谁都不能打破这个原则,连十雪都忌讳这个原则。 一阵寂静。 寒风袭来,瞬间吹落院里二十九株枫树上的残红,刹那间,十雪坊万千红枫漫天飞舞。 这赫然是杀气卷起的气流! 突然,数十片枫叶化作急弩,向付楚急射而去! 花落剑起,人也冲起,付楚使出的竟是绝顶轻功“旱地拔葱”。避开枫叶,付楚人已到半空。突然两片枫叶去向急转,又粉碎成无数点寒星射向空中。 折月依然站在走廊栏杆边,欣赏着他制造的表演,要人命的表演。 他相信即使付楚能闪过第一次,却万万不能避开来自脚底下的无数碎星。因为那时付楚根本无暇顾及本来应该是最安全的身下。 付楚此刻必死无疑!折月显然很满意这样的结果,虽然心中难免有点高处不胜寒的失落感。 一片树叶自折月眼前飘过,在挡住他眼帘的那一刹那,咽喉边已多了一柄剑。 他还在看向院中,突然发现院子里已连个鬼影都没有!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才感觉到咽喉边的冰冷! 天地萧瑟,万物凄楚。 在子夜的京城长街上,依稀散落着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落叶,和街边的酒楼茶舍一起,沐浴在柔和却悲凉的月光下。 一个男子勾身在街上龋龋而行,那不宽但坚实的肩膀上好象背着一个熟睡的女人。 月色朦胧,朦胧那孤单的影子。 安静的夜晚,寒冷的长街,孤独的人。 秋意已浓,寒冬将至。 他背着那女子来到西香阁。 西香阁是折月在京城的一处庄园。 天下会“旱地拔葱”这样轻功的人,最多不会超过十个。能用了“旱地拔葱”后在空中如此迅即使出“燕青十八翻”的人,却是一个也没有。至少折月这么认为,他根本就认为那是绝无可能的! 付楚是一个例外。 所以十三少也只好丢弃了他的原则,马上把那女子送到付楚手上,然后巴不得马上离开十雪坊,最好再也莫见到此人。 但付楚却又叫住了他,“这么冷的天气,你至少也要为我们安排个住处。” 十三少苦笑道:“白门街尾有处庄园,就算我送给你的吧。”说完立即一溜烟地闪了。 门是木制的,门前是木制台阶,还有两座木狮,连周围的墙都是木头做成的。折月是个很奇怪的人,付楚暗忖道。 门是开着的,付楚背着那女子径直走了进去。院子并不大,中间有几块很大的石头,石头边错落着些须不知名的花儿,却早已枯萎。 院子周围大概有十来间屋子,都已显出萧索的败样。只有东南角落那个房间,门前光鲜,门的缝隙中还插着几根已灭的香烛。 突然,西南角落那间房的房门开了,一个约莫三十的男子走了出来。他穿过院子,来到付楚跟前,拱手笑到:“付公子这边请。”便朝东南边走去。 付楚只好跟在他后面。这男子穿的是大红箭袍,项挂一圈银色珠子,但头发却散乱蓬松,脚上也什么都没有穿,极不搭调的着束使他看起来很是滑稽可笑。 “这里就你一个人?”付楚突然觉得这人很有趣,。 “是。”男子没有回头。 “请问尊名。” “夜莺。” “夜莺?好名字。你一直都在这里?” “不是,十三少有客人要来西香阁时,才来接待。” “你受命于折月?” “不是,他是我的朋友,朋友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我的客人当然是我来接待。” 听着他这好象很有道理的道理,付楚只好默不作声。 走到那插着香烛的房间门口,夜莺推开门,道:“十三少要送你西香阁,这地方以后是你的了,我就是你的客人。” 付楚似乎不想推委,道:“那请到屋里一叙。” 夜莺道:“难道你不想请我喝点酒?” 付楚道:“这地方有酒?” 夜莺道:“不但有酒,还有好菜,你想请我吃,我就帮你拿。” 付楚道:“好!我请你喝一坛上好陈年紫驼酒,再来半斤虎皮rou,一只叫化鸡,一碟翡翠烧梅,一笼芙蓉包子。”在如此深静长夜,要弄到那些酒菜显然是很困难的。付楚似乎在存心为难他。 夜莺还是那副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又好象什么表情都没有。 他放下把扶着门起的手,道:“你先进屋休息着,我马上把东西送来。”说完就不见了人影。 付楚把那女子从肩上攘到怀里,走进房间。房子不大,却燃点着六盏明灯,照在惨白的墙壁上,屋里有如白昼。没有桌子,没有椅凳,连窗户都没有。只有一张床,一张长十四尺宽九尺的大床。床单和被褥都是崭新的,比洞房里的还崭新、白净。 付楚放那女子躺在床内侧,自己在床沿坐下来。他太累了,刚松下绷紧的神经,阵阵疲意就席卷全身每一寸肌肤和骨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