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四十六章 射覆
魏王李泰今日显得甚是高兴,而审书组诸人因为大功告成,又得魏王如此推许,因此也是放开心怀。席间气氛甚是热烈,觥筹交错,酒过三巡,众人已经都有了几分酒意。 魏王双掌一击,席间歌舞瞬时退下。李泰呵呵笑着说:“今日良朋之会,洵是难得。在座俱是饱学之士,若以诗词歌舞为助兴,倒有些无味了。依本王之见,不若今日便行射覆之令,各位可否?” 孔颖达点头道:“今日座中,不乏精研道者,倒是有几位射覆高手呢。魏王此议,甚是合适。” 原来这射覆一令,由来已久。虽然非常简单,但若行起令来,却是难至不可想象。其做法,便是用盆或盒等物,下边扣一件东西。然后由行令者以占筮起卦,众人按照卦象,来猜测盆下究竟是什么。 卢鸿还是首次参加这种游戏。在他前世记忆中,虽然也知道古人有射覆之戏,且传得神乎其神,但心中自然是不太相信的。但今世所学渐多,对的了解也越来越深入,心中也是渐渐相信,中之理,确有其玄奥之处。尤其在他解开之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因此闻说席间要行射覆之戏,也是极感兴趣,放下酒杯,却看这令是如何行法。 只见李泰吩咐下去,便有一个美侍行上来,手中奉着一个木盘,其上覆着一件铜盂。侍女将铜盂揭过,示与诸人,其下空空如也。 侍女笑着下去,到了屏风后,片刻之后,又转了出来。木盘上铜盂已经覆扣过来,其下不知放了何物。 李泰笑着说:“题是已经出了,不知哪位为行令之人,起这头一道卦?以本王之见,孔祭酒德高望重,当先行令,最是使得。” 孔颖达也笑着说:“魏王有令,敢不从命。” 说罢,孔颖达便从席上起身。一旁的侍者连忙奉过水盂来,孔颖达净过手,又亲自在炉中焚起一柱香,这才在令席边慢慢落座。 案上早已经准备下了蓍草等物。以蓍草起卦之法,传自上古。所谓“龟千岁而灵,蓍百年而神”。起卦所用,共有五十根蓍草。五十称为“大衍之数”,中称“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九”,其意乃是虽然蓍草共有五十根,起卦之时,却只用四十九根。 孔颖达双目微闭,将五十根蓍草置于面前,轻轻地从中抽出一根,放于一侧。之所以“其用四十九”,要舍去一根,乃是象征天地初判,遁去甲一之意。 孔颖达将其余四十九根蓍草取在手中,又取过一根,夹在左手小指之上,然后双手自然一分,将其分于左右手中。 这两步乃是所谓“挂一以象三,分二以象两”,乃是暗合“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的道理。之后孔颖达便将其余蓍草,按左右手,四根四根的数,分别得其余数。 四根一组数,便是“揲之以四,以象四时”之意。数得的左右手蓍草余数之和,非四既八。之后将余数去除,再将其余蓍草归于一体,即“归奇于扐以象闰”。至此方为一演,历经三演,最后所余蓍草数必为“六、七、八、九”中的一个,得出一爻。共须经三演十八变,才能画出六爻,终成一卦。 孔颖达手中不急不缓,不移时演罢十八变,最后得卦上兑下震,是为“随”卦;其九五爻动,变而为“震”。 众人俱皆不语,纷纷低头沉思。这时颜师古哈哈笑道:“这个却是容易,老夫已然知之!” 众人不想颜师古这般快速,一时都看向他。颜师古看着孔颖达,呵呵一笑说:“既然是泽雷随,其上为兑,其于物为金刀;其下为震,其于物为竹木。木下金上,盂中必然是一把木柄小刀,不知可然否?” 众人听了颜师古所射,均觉颇有道理,忙把眼睛投向置物的侍女。颜师古更是眼睛也不眨,盯着侍女。侍女抿嘴一笑,却是连连摇头。 颜师古大为沮丧,不由说道:“怎么会不对呢?定然是老孔这卦起得不准。” 之后其他众人也各自说出自己的答案,或说是竹笛乐器,或说是山药等物,只是侍女却只是摇头,无一人猜对。 卢鸿反复推算,一时也未能解出此为何物。他以手在案上画着“随”卦的卦形,忽然想起中此卦其名并非为“随”,而是上杀下生,名为“权”卦。他细思“权”卦象词,忽然脱口而出道:“不对不对,此物乃是一管毛笔!” 乍闻此语,众人一楞,还未反应过来,那美侍已然娇笑道:“恭喜卢公子,射中此物!” 孔颖达呵呵大笑,举起樽来,与卢鸿对饮一杯。 李泰也笑着说:“毕竟是卢公子大才。只是本王还是不甚明了,为何‘随’之‘震’,要解作毛笔?” 卢鸿心中却是大悟,他以中卦词、象词相解,方明了其意。“权”卦卦词中有“文质彬彬,器用不乏”之语,上卦为“杀”,其象中物用为“九羊之尾”,下卦为“生”,其象中物用为“青稂之竹”。竹上羊尾,又参以卦词,不是毛笔还是什么! 但见李泰相问,卢鸿心中一动,面上不露神色,微笑着说:“‘随’卦下为‘震’,器物当为竹为木,因此诸位射时均以此物有木竹之属,此一节自然无疑。” 众人听了,都点头称是。颜师古等先时也都如此猜想,只是‘兑’为何解为羊毛,却是均不明白。 卢鸿继续说:“‘随’卦上卦为‘兑’,其物应为金刀,原也不错。只是既然九五爻动,则其上卦变而为‘震’,其中自然有所变数。若以象而论,‘兑’在动物为羊,九五动,应在羊身。以金刀就羊身,所得不是羊毛,更为何物?因此小可大胆猜测,其中物品乃是木端有毛,必是一管毛笔。” 众人此时才各各惊叹,随即李泰提议,众人举杯,再敬卢鸿。 其后继续射覆时,卢鸿便细心以中卦象,猜测盂下物品,竟然十中七八。那些猜错的,只要回神细细推算,也依然有痕迹可寻。只是卢鸿存了心思,口中故意说错为他物,再未如第一次般显露。倒是颜师古和马嘉运二人,以推理,中了数次,令席间众人均称赞不已。 卢鸿此时也觉得与之间,卦象卦理虽然大易,但依然有某种玄奥的联系。有几次虽然表面看来与卦词颇有不同之处,但最后猜出的答案竟然也是相近甚或相同,令卢鸿暗暗称奇。 不知不觉,酒席已然到了尾声。今日颜师古与马嘉运因为大放异彩,所中最多,结果酒也饮得最多。其他众人,也都有陶然之意。 李泰忽然举酒对卢鸿说道:“今日之会,可说尽欢。只是本王还有一事,要相求占用卢公子一点时间,不知卢公子可否方便。” 卢鸿见李泰这般举动,一时心下踟躇,口中含糊道:“不知魏王何事,尽管吩咐。只要是卢鸿可行得的,必然从命便是。” 李泰一笑说:“卢公子切莫多心。本王前时,曾在一位高僧之处,见过一件东西,很是奇异,只是无法确定其真伪。那高僧爱之如性命,须臾不肯离身,不便取到府中。因此只得劳烦卢公子暂屈尊趾,劳驾一趟了。” 卢鸿一听,虽然心中不愿去,也无法拒绝,只能点头答应了。心中对魏王李泰,也不由生起一份好感。以他魏王之尊,知道了僧人身上的宝物,也不愿强夺,宁可带人上门去看。虽说或有故意在众人面前做秀之嫌,但也算难得了。 众人尽兴而返,卢鸿却没有随同孔颖达一同返回孔府,而是随了魏王李泰一齐去所说僧人处。李泰所说的这位僧人,其所在的庙宇也在终南山上,只是还要转过两个弯,离此倒也不算太远。卢鸿心中想了一下,便向孔颖达禀明,请他天黑前,便叫洗砚带了马车来那庙中接自己。 李泰请卢鸿与自己一同登车,向那庙宇行去。终南山山势也颇为险要,但因为这一片俱是皇族的别业,因此不惜人工,修了道路直达山下。李泰这府第到那庙宇相距不远,也有简陋山路,虽然不甚平坦,马车倒也可通行过去 一路之上,李泰与卢鸿相谈甚欢。二人绝口不提前时李泰招揽以及在卢鸿书房中看扇时所谈之事,只是议论书画篆刻之学。李泰本就博学,更兼眼界极广,言语之中,甚有见地,即便以卢鸿之才,也颇感佩服。 二人谈谈笑笑,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二人下了马车。卢鸿这才见这座庙宇规模不算太大,香火倒很是旺盛。李泰并不由正门而入,而是转过一角,由一个偏门进了庙中,早有一个知客僧人迎了上来,满面堆笑地将李泰、卢鸿二人请了进去。 二人由知客僧引着,穿过几个小院,来到寺院最里一个破旧的小院门口。那知客僧恭恭敬敬地说:“了然大师便在室中相候,魏王千岁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