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妖族走狗(一更)
西域的使团,在青衣大神将的带领之下,来到了紧贴烽燧长城和北姑苏道腹地的鹿珈镇。 烽燧长城自南而北,在北姑苏道的最西方,一条长线。 鹿珈镇,算是北姑苏道肚内,距离烽燧最近的一个小镇。 小镇上的居民,看着并不算空旷的街道上,十几头巨大白象,速度缓慢,巍峨走来,为首的男人系着雪白大麾,端坐前方象背,脊背挺得很直,长发一蓬一蓬随颠簸而起伏。 这一行人来自西域,身上的妖气在刻意控制之下并不算浓郁,即便如此,依旧能闻嗅到淡淡的刺鼻气息。 妖族。 没有人比北姑苏道的原住民更痛恨妖族。 齐梁十九道,江湖是江湖,庙堂是庙堂,而唯独与西域毗邻,面积最为广袤的北姑苏道,有平妖司和城主府两个附属势力。 妖患严重。 现在整个中原都知道了“顾胜城”这个名字。 人族百年来最大的叛孽。 事实上,几年前,“顾胜城”这个名字,就已经在北魏境内如雷贯耳,洛阳城内连败十八位大棋师,将这个年轻男人推上了风口浪尖,一时之间风光无二。 都说北魏齐梁终有一战,当时已有人开始担忧,这个叫顾胜城的年轻棋师,有一日会不会转而成为幕僚,为洛阳皇宫出谋划策,作为南北大战的一颗棋子。 谁又能想到,不过区区几年,顾胜城亲自率领大军逼迫得齐梁不得不让出一部分领土。 只不过嘲讽的是,他已与北魏断绝联系,彻彻底底成了妖族的走狗。 妖族的走狗,这是大部分人的看法。 如果这只妖族的走狗,带着仅仅只有二十人的使团,来到鹿珈镇,没有其他人,这里的这些居民,一定会把他们撕成碎片。 他们不管这只使团里的修行者有多么强大。 他们只知道,西域害得这里许多人家破人亡。 赤土外战死的烽燧甲士,一直是齐梁的骄傲与荣耀,沙场无退兵,死后无全骨。 他们也是鹿珈镇的荣耀。 兰陵城的陛下大人以此为荣,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齐梁西北的民风相当彪悍,比起江南的文人风骨全然不同,甚至比起西关也不遑多让。 有一种骨子里的疯狂。 这股疯狂,被他们压了下来。 因为使团的最前方,有一个青衣大袖飘摇不绝的男人, 兵圣的唯一弟子,是兰陵城的神将之中,杀力最强,也是潜力最强的第一人。 整一条北姑苏道道境,上上下下,对于那位兵圣大人,都有着无比的崇敬之心。 吕颂卿曾经平定过西北的近百场纷乱,马蹄轮番踏过江南最北最西的诸个大国,砸得各大国主头破血流,才拿下了如今这块单一道境面积最大的土地,之后又是连年妖患,在北魏黎青成名之前,兵圣大人就已经打得棋宫不敢发动兽潮。 那是北姑苏道最太平的几年。 后来即便齐梁风调雨顺,修筑烽燧,却一直都不算安宁。 直到萧重鼎大殿下入主烽燧,承接“烽燧侯”封号,奉行守城孤锁政策,才稍稍有了些好转。 如今烽燧被破。 罪魁祸首居然堂堂正正入了北姑苏道。 那个端坐在白象背上的年轻男人面目无论怎么看去,都是一副可憎神色。 顾胜城不管不听不闻不问。 他索性闭着眼,拿着只有青衣大神将,还有自己身后女子可以听见的声音说道:“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小镇。” 翼少然面目平静。 鹿珈镇。 他不明白为什么身后的顾胜城要定在这么一个小镇进行谈判。 仿佛猜到了翼少然心思的顾胜城,轻轻笑道:“没什么特别大的原因。一是因为鹿珈镇距离城主府不算很远,很多‘熟人’方便赶过来,而这场谈判对于我来说很重要,我一定要见到其中的某个人。” “二呢,是因为......” 被称为“妖族走狗”的顾胜城顿了顿,自嘲说道:“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现在回来了。所以想看一看这里的人,对我是什么看法。” 这句话有些矛盾。 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现在回来了。 既然都没有来过,谈何回来? 但翼少然知道,一直生活在北魏的顾胜城,这句话里“回来了”的意思,指的是回到人类世界。 “现在你看到了,这里大部分人的看法和态度,与我的并没有区别。恨之入骨,恨意滔天,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翼少然说话的语气很轻,看起来倒不像是有些许恨意,只是这世上有些人说话,愤怒或是喜悦,并不一定要从语气之中流露而出。 越是轻描淡写,或许就越是刻骨浓烈。 “是的。” 顾胜城唇角微微翘起,摇了摇头:“妖族走狗?” 他缓缓俯下身子,拍了拍身下白象的硕大头颅。 十几头白象,在最前方那头止住脚步之后,缓缓停住了势头。 顾胜城翻身落在地上,卸下雪白大麾,将其递给了身后的秋水,露出了内里漆黑如墨的贴身软甲,又接过秋水递来的玄黑大袍。 这袭玄黑大袍笼罩在身。 顾胜城有些恍惚。 黑袍上雕篆着极其细微,极其难以看清的墨色玄线,一根又一根。 这其实是一件很古老的衣袍,在南吕宫内的大殿妖龛之内,放置了许多年。 在南吕宫内,这件衣袍的地位无比尊贵。 即便是南宫般若,也没有资格穿上。 这是留给玄武大圣的。 翼少然忽然觉得“妖族走狗”这个称呼,的确有着十足的讽刺意味。 “八尺山有资格穿上大圣袍的,就只有四个人。” “我就是其中一个。” 顾胜城笑了笑,指了指玄袍加身的自己,问道:“八尺山现在有四分之一是我的,是我给妖族当走狗,还是妖族给我当走狗?” 他声音不大,却没有避讳身后任何一个人。 顾胜城就这么笑着说出了这句大逆不道到了极点的话。 而身后的一众小棋公全都噤声。 低头躬身拢袖。 像极了所谓的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