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风雨
【贰拾陆】 “邵总，董事会成员已就位，会议已准备就绪，请您离开去会议室。”助理敲了敲门，对着男人低声汇报道。 “知道了。”男人反常地应了一声，助理意外地看了自己的老板一眼。他还是不紧不慢地翻看着他手中的文件，似乎并无不同。 但助理知道，这个男人一贯惜字如金到沉默寡言的地步，现在竟然肯主动开尊口，真是令人惊叹。 不过这些天他似乎一直很反常，自从跟新婚妻子从马尔代夫蜜月回来，接着在工作中接到了一个电话之后。 他从未看到过他脸上出现那样的神情。 那天之后他就总是在跟人打电话，不厌其烦地叮嘱着什么。 邵东整理好了会议所需的文件，漫不经心地扫了助理一样：“走吧。”助理从自己的思绪抽离，接过boss手中的文件夹，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窗户没有关，一阵风吹过来，桌面上的文件翻动着，正好停在邵东刚刚签过字的那一页，龙飞凤舞的字迹中全是戾气与野心。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风雨欲来。 春寒料峭，在未散尽的冬日寒意里，只有隐隐约约的绿意钻出了地面。 女佣轻轻敲了敲门，微笑着走了进来，在窗台摆上一朵盛开得正好的墨兰，绿色纤细的叶子舒展开来，衬得星星点点的花朵更是清秀可人。她细心地摆弄了几下，并告诉伊落雨这是少爷吩咐的。 墨兰太素净也太普通，邵东原先是绝对不会送她这个的。 她昨天也不过对着窗台自言自语了一句太单调了而已。 刚刚吃过两口女佣送上来的午饭，伊落雨趴在沙发软凳上困倦地蜷缩成一团，感觉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窗外似乎开始下雨了。 由小变大，雨声在耳边敲打出连绵不绝的声音，室内愈发的寂静。她半梦半醒着，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每次下雨的时候，就靠在飘窗上看书，惬意地消磨一个下午。 忽然，她睁开眼睛，睡意全无，踉跄地冲进了卫生间。 她的孕吐格外严重，根本无法正常进食，医生说是孕期思虑太重，又兼营养不良的关系。孩子还算健康，母体却有些虚弱。 邵东没有来过，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但是每天他都变着法的提醒她他是孩子的父亲。 她无法正常进食，他就吩咐厨房换各种花样各种口味，哪个菜她若是垂青多伸了两筷子，那个菜便成为餐桌上的常客，她孕吐严重，他就让医生配了药，可以缓解胃部的不适。 更别提生活中各种小事，她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但一切却都已安排妥当。她都觉得这个房间安了摄像机，让他可以随时随地监控到她的情况。 并不觉得受宠若惊，她只是越来越恐惧。 这种恐惧一天天地被放大，邵东对这个孩子的态度出乎了她的预料，她甚至以为他会毫不犹豫让自己打掉它，结果他分毫未提，只是悉心照顾她的起居。 他到底想做什么？利用这个孩子做什么？ 雨越来越大了，密集的雨点打在这座山间别墅，全世界都笼罩在细密的雨帘之中。 傍晚的时候伊落雨坐在餐厅用餐，格外丰盛的晚餐，长长的摆放着鲜花的餐桌上只有她一个人发出的声音，应和着世界盛大的雨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 吊顶的射灯发出暖黄色的光芒，氛围温暖，但于此不搭的是餐厅的安静，静悄悄的，几乎听不见走动的人声。 草草吃了一些，她就放下了筷子，起身准备离开。 “伊小姐，请您务必多吃一些。”管家走上前，很诚恳地说道。看她的眼神却异常冷漠，稍带鄙夷。 伊落雨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是她为了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而矫情地拒绝进食，而是她真的难以下咽。不只是身体的不适，这种冷清的氛围也让人食欲全无。 她在大得让人无所适从的餐桌边一个人坐着，只会显得越发可笑和怪异。 “只有我一个人而已，随便做点什么就好了，没有必要在餐厅吃吧。”她勉强笑笑，“反而没什么胃口。” “是。”管家恭敬地应声，随后又重复请求，“请您务必多吃一些。” “……”伊落雨皱着眉刚想说什么。管家抬起头来看着她，苍老的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近乎一字一顿:“为了您腹中的孩子。” 她愣住了。 可能在这个老管家眼中，她不过是费劲了心机妄想嫁入豪门的势利女人，如今终于可以母凭子贵，当然要好好作弄一番。她所有的解释，在他看来都只是无聊的把戏，为了引得邵东的注意而已。 除了孩子，她什么都不是。 伊落雨重新坐下来，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口，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她脸色一变，又急忙冲进了厕所。 老人皱了皱眉，吩咐女佣清理餐桌，然后让人记下这次的菜品，这些东西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菜单上。 管家吩咐两个女佣扶伊落雨上楼，看着她吃药。老人离开的时候伊落雨叫住了他。 “这是个错误。”她惨白着脸，像他之前对她说的那样重复道，“这是个错误。”伊落雨紧紧盯着管家，近乎绝望地看着他，“邵东疯了，我没有。” 静谧的室内，除了窗外连绵不绝的雨水，只有她如同垂死一般的眼神。 老人回过头来瞥了她一眼，毫无所动:“是不是错误由不得您来决定。另外，少爷通知我他后天会过来，请您做好准备。” 伊落雨如同梦游一般失魂落魄地坐着，她似乎时常能闻到空气中飘散的血腥味，她知道她的脚底下是无数人枉死的冤魂，她每每从梦中惊醒，看着漆黑的房间，眼前总是闪过那些目龇欲裂的尸首。 她根本无法想象她会在这样的地方，生下她跟邵东的孩子。 那竟然是邵东的孩子。 是害死她父母之人的孩子。她心心念念要逃离之人的孩子。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可悲更可笑的事情吗？ 这场雨连绵不绝，下了几近一个星期。 冬日竟然会有这么长久的雨水，真是让人惊异。 看着这么大的雨，伊落雨原本以为邵东不会来了。毕竟到这来的路程遥远，山路崎岖。而下雨天开这么远的山路简直是不要命，雨水会严重阻碍视线。邵东是聪明人，聪明人一贯很注重自己的安危。 这么想着，于是她在别墅的家庭影院里百无聊赖地换着电影看，并没有丝毫邵东即将到来的危机感。 厚厚的丝绒布帘阻挡了光线，角落放着一盆跟成人差不多高的绿植，室内开着足足的暖气。 她抱着枕头蜷坐在松软宽大的沙发上，面前是巨大的屏幕，两旁则是高级音箱，是完整的家庭影院设备，同真正的电影院基本无异。 环境是好环境，电影也是好电影，邵东对自己身边的任何东西都要求苛刻，能入得了邵东眼的基本全是经典的老电影，类型很杂，但全都是情节环环相扣，逻辑缜密。可伊落雨依然有些昏昏欲睡，这些天都这样，或许因为肚子里的孩子，总是打不起精神。 她越发消瘦，却越发嗜睡，真是怪事。 手中的遥控器顿了一顿，便滑落在了沙发上。 邵东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蜷坐在沙发中的女人歪着头睡着了，几乎半躺在了沙发上，长长的头发遮挡了半边脸，手臂也垂在了一边，露出来的手腕消瘦得只剩骨头，真难以想象这么瘦弱的女人肚子里居然还怀着他的孩子。 他同她有了孩子。 这种感觉真是太古怪了。 他至今还记得自己在办公室接到管家打来那个电话的场景。 老管家认为他有必要知情，但也仅仅是通知。 邵阳和不会容忍这样一个女人生下邵氏的后代，从而给邵氏的未来带来太多的不确定和麻烦，况且他才刚刚新婚，情人就有了孩子，这件事对于林氏也是巨大的侮辱。管家则完全忠于邵阳和的意志。 那个女人好像睡得很不好，梦中也皱着眉，轻轻梦呓着什么，不安地挣扎着。 他走上前，半蹲着，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像对待一个婴儿或者什么易碎品那样，只是姿势和力道实在是太过笨拙可笑。可他认真严肃地计算着频率，注意着她脸上的表情，如同在解决什么重大疑难问题。 他同自己的父亲有了自从成为邵氏继承人以来的最大一次争吵。 一直以来他们之间都很礼貌生疏，有了分歧也是用各自的手段迫使对方就范，鲜少如此真刀真枪地吵架。邵阳和作为邵氏最高领导人的威严被如此冒犯，气得险些心脏病发，狠狠地摔了手机，许久都没有同他联络。 或许他的权力将被邵阳和警告性地削弱，不过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一直是那样冷静理智的人，却做出种种可笑的，毫无理智可言的举动，真是奇怪。 慢慢地，睡梦中的女人紧蹙的眉头放松下来，呼吸变得安稳绵长，沉沉地睡去了。 邵东注意到她依然只穿着单薄的衣服，摸了摸她的手脚，全都冰凉冰凉，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好好照顾自己，都快做母亲的人了，还跟十几岁的小姑娘时一样毛躁。 他缓缓地将她抱了起来，小心翼翼，生怕将她惊醒。 她实在是太瘦了，抱起来的时候几乎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骨骼。头发因动作幅度滑到一边，露出她苍白的脸颊。 精致脆弱的线条，像小时候他见过的摆放在橱窗里的SD娃娃。 惊心动魄的美丽，也惊心动魄的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