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袁家的高楼 少年的紫衣
袁家,祖上是一名小小的染坊伙计,因为人实诚,被坊主看中并将女儿下嫁。 婚后,袁家祖上更是一门心思放在染坊上,再有贤妻辅佐,十年时间便将原先的小小染坊,变成了庐城数一数二的大染坊,同时开设了一间布庄。 晚年,袁家那位祖上稳中求变,将布庄改为绸缎庄,广招裁缝匠,开始为人量体裁衣。记得当时绸缎庄最出名的裁缝匠有九位,制衣水平都堪称大师级别,庐城权贵们纷至沓来,不惜重金求衣,绸缎庄也因此得名“九把剪”。 而在短短三年间里,因为人们的盲目跟风,袁家这九位裁缝匠被捧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们也因此越发倨傲,非但收取佣金与日俱增,而且开始享受于众人的阿谀奉承,但却疏于本身技艺的增进和服装款式的突破。 就这样,袁家虽然赚的钱越来越多,可口碑却因此每况日下。 一日,袁家那位祖上为了打破现有局面,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法子,让九位裁缝匠做一个比试,并排出一个名次。 当人们乍一听到这个消息,都是抱着一种半信半疑的态度,大多数人更觉得这场比试最终比不起来,或者肯定有人会不参与。 不过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当九位裁缝匠一听说要他们要相互比试,并且排出个优劣高低,九人毫不犹豫,纷纷答应了下来。 原来九位裁缝匠早就相互瞧不上眼,只是碍于面子才掩饰的极好,而这点外人兴许看不出来,可作为绸缎庄主人的袁家那位祖上,怎会毫无所觉? 因此袁家那位祖上便利用九位裁缝匠相互不服气的心理,顺利促成了这场为后世纷纷效仿的技艺大比拼。 经过几日准备,一场轰动全城的裁缝技艺大赛正式拉开序幕,以“九把剪”绸缎庄九位大师级裁缝匠为主,另有全城二十一位名声或大或小的裁缝匠参与其中。 前者想着借此更上一层楼,甚至一举摘得“匠首”,后者想着借此营造名声,以便进入更多人的视野。 比赛当日,一个宽大的高台上,三十位裁缝匠依次排开,神情肃穆,在他们每人身旁各有两名助手,身前一张宽大木桌上,放有量体裁衣的工具和大量针线、绫罗绸等。 除此以外,高台上还站着三十位身段玲珑,容貌娇媚的妙龄少女,是用来给三十位裁缝匠量体制衣的人模。 高台下,十余张宽大座椅上,坐着庐城十余位最顶尖的权贵人物,他们是这场比试的裁判,决定着台上三十位裁缝匠的命运。谁将独领风sao摘得匠首头衔,谁会异军突起博得众人欣赏,谁又会因此一败涂地跌入尘埃,不日便能见分晓。 而在十余位权贵人物身后,全城有头有脸的人悉数在此。 再之后,人头攒动,是多如牛毛的围观百姓。 “锵!” 随着一声震天般锣响,比赛正式开始。 直至黄昏时分,一场激动人心而又赏心悦目的比赛,终于来到了最关键时刻。 只见三十位妙龄少女换上了三十位裁缝匠精心设计的衣裳,依次站在台前摆出各种姿势,供台下众人观赏点评。 最终,比赛结果的出炉,再一次出乎所有人预料,赛前被看好的几位大师都遗憾败北,第一名被“九把剪”绸缎庄九位大师级裁缝匠里最不被看好的一位夺得,获封号“匠首”称号,意味庐城裁缝匠第一人。 那人也被袁家祖上当场赐名“袁九”,获赠“金剪”九把。 “匠首”和“袁九”之名,不日便在庐城家喻户晓。 而袁家其他八位裁缝匠,竟有五人未进前十,着实让人唏嘘不已,当然更少不了来自对手的嘲笑与奚落。 有人忧愁,自然有人欢喜,三十位参赛的裁缝匠中,有两位声名不显的年轻裁缝匠脱颖而出,摘得前十席位中的第六和第十。两人当场便分别加入了“九把剪”绸缎庄和另外一家实力雄厚的绸缎庄,自此鲤鱼跃龙门,福延子孙。 几日后,第三次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与“九把剪”绸缎庄无关,与三十位裁缝匠亦无关,而是与那三十位量体试衣的女子有关。 那日赛后,三十位妙龄少女比三十位裁缝匠还要抢手,女子们的家中当晚便访客不绝,无一例外,都是上门说亲的,其中一位身姿容貌最出众的女子,家里连门槛都被媒婆给踩烂了。 最后不出三日,三十位妙龄女子便被城中权贵们以各种方式接入自家府宅,命好一些的得以明媒正娶嫁入豪门做儿媳,命运稍次的也做了豪门公子的妻妾。 不过有些女子注定命运多舛,有给年过花甲的老爷做了填房,说不定哪天就要守活寡。有被好色老爷收为妻妾,既要面对年纪不输自家父亲的丈夫,又要面对正房夫人的欺辱。 只是这些妙龄女子多来自穷苦人家,没有谁会去关心她们的豪门生活是否如意,更多的则是嘲讽,说她们寒鸦变凤凰,就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再这其中,有两件事情最被人们津津乐道。 其一是一位八十高龄的老者新桃换旧符,将原配夫人休了,大大方方地娶进了三十位妙龄女子中的一位,导致新婚当天原配夫人投井自杀,而那老者却依旧在当晚洞房花烛,梅开二度之时,竟突然暴毙。 其二是一位年轻豪绅,同时迎娶了三十位妙龄女子中的两位,其中家里门槛被媒婆踩烂的那位女子,赫然在列。 据说年轻豪绅一下子娶到两位如花似玉的娇妻,那是“疼爱”有加,一连五日未出府门,府内日夜笙歌,夜深人静时,站在府外都能听见府内传出阵阵女子的娇笑声与喘息声。 因此,城中无数乞丐被吸引,夜夜蹲守年轻豪绅家的府宅墙角,赶走一波又来一波,直到第六日,府内才安静下来,不过却多了几位郎中进出。 言归正传,自那日比试之后,“九把剪”绸缎庄的名声也达到了空前的鼎盛,一跃成为“庐城第一绸缎庄”,没有之一。 数年后,袁家那位祖上因病逝世,新任家主上位。 因为新任家主管理才能出众,在任期间带领袁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并在他的大力改革之下,“袁九”之名已不再是某一个人,而是如“匠首”一般,成为一种头衔,技高者得之。 之后每年,袁家都会在绸缎庄内部进行一次技艺大赛,夺魁者获封“袁九”之名,获赠金剪九把,以此激励裁缝匠们在相互较技中得以提升技艺,也是因此,“庐城第一绸缎庄”的地位才越发稳固,此后三百年,袁家繁荣兴盛。 可是就在三百年后,也是一百年前,袁家仅仅用了不到二十年,便将三百年积累挥之一空。 先是管理不当,导致“九把剪”绸缎庄生意每况日下,然后流失了大量优秀的裁缝匠,再然后便被越来越多的后起之秀追上甚至赶超,“庐城第一绸缎庄”早已名不副实。 二十年间,袁家人无数次试图挽救绸缎庄,也为此不懈努力,期间绸缎庄也有过起色,却仍然回天乏术。 终于,袁家还是迎来了彻底衰落,连家宅、商铺也都丢了,只剩下一块题字“九把剪绸缎庄”的黑色金丝楠木匾额。 庐城袁家,从祖上最初三五人的小染坊,一跃成为全城第一绸缎庄,同时拥有“匠首”和一大批最好的裁缝匠,家族直系成员最多时达到二百余人,此后三百年,稳坐庐城第一,无人能与之比肩。 然而世事难料,当世的人们看不见袁家是如何起的“高楼”,却亲眼见到袁家的“高楼”塌了。 狭窄清幽的小巷内,那块蒙尘的金丝楠木匾额不见了。 而那间小院里,藤椅上,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形如枯槁,毫无半点精气神。他便是袁家最后一代“袁九”,也正是石头等人之前来此时,见到的那位。 袁家虽不是在这位老人手上塌了“高楼”,但他却是最直接地看着袁家楼塌了。 那时年少,他亲眼看着一位位裁缝匠离开袁家,亲眼看着袁家丢失祖业,亲眼看着袁家分崩离析,亲眼看到他父亲因自责而选择自尽身亡。 那一年,他十九岁,本来也该死的,但却被一位紫衣女子所救。 她告诉他要继续做一位裁缝匠,他答应了。 她说日后会来找他做衣服,他欣喜若狂。 她走了,他却久久伫立。 紫衣女子实在太美了,御剑飞去的身姿,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以至于后来他所娶的妻子,也是因为有一分与紫衣女子相像。 每每夜晚,他都能梦见那紫衣身影又御剑而来,找他说要做身衣服,他担心紫衣女子找不到他,所以将“九把剪绸缎庄”的匾额挂在门外,坚持开绸缎庄,即使没有一位客人。 结果这一坚持,就是八十年。 昨日,他过了白寿之年,本以为自己等不到了,就吩咐儿子取下门口的匾额。 偏偏就在他生命的弥留之际,那个映在脑海中八十年的身影出现了,一如他十九岁那年初见一般,一身紫衣,风姿卓越,飘然若仙。 缓缓的,老人睁开了双眼,看了看初升的太阳,笑了笑,他伸手向前,用尽了全身的最后一丝力气,凌空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老人又见紫衣,紫衣对他笑,他亦笑。 老人最后一次闭上了双眼,面容安详。 繁华瞬息三百年。 命定谈笑间擦肩。 时光变迁。 沧海桑田。 如梦亦如烟。 那时少年一十九。 与紫衣结缘。 今日老人过白寿。 于世间。 再无思念。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