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石中剑
“砰!” 猪脸闷哼一声,捂着肚子,软脚虾般靠着墙慢悠悠滑了下去。 他面前站了个壮硕青年,一米八的个子,肌rou块块凸起,即便身穿着囚服,依旧看上去威风凛凛。 此刻这青年两道剑眉挑起,一双虎目正恶狠狠地盯着他。“我让你干什么你才能干什么,听懂了没?” 猪脸气往上涌,刚想张嘴呼喊,却一把被一只铁钳般的手箍住了嘴。他动弹不得,求助地朝周围看去。 可周围人都不管不顾,悄悄给他们让出了一小片地,就像是什么都没看到。 青年挪了挪身子,挡住了猪脸的视线,慢慢俯下身子,凑到他耳边道:“你再敢碰他一下,我就让你不知不觉地死。” 青年手上的力越加越大,猪脸痛得泪水直流,偏偏还呼号不得,急剧震颤的身子又被青年挡住,做给了瞎子看。 “你他娘听到了么?” 猪脸拼命点头,喉咙发出“呜呜”的声音。 青年冷笑一声,大手甩开,猪脸一口气终于接上,咳嗽不已,一张脸已是胀成了酱紫色。 “谢……谢谢……”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青年转过身子,只见面前站着个瘦矮的半大孩子,一顶头发乱如鸡窝,脸庞倒是白净,眉清目秀。 青年张了张嘴,想起什么似的又闭上,只是微微点了下头,转身朝其他地方走去。 “剑哥,来支烟?”癞老四追了过来,笑着露出口黄牙。石中剑望了望栏外的管教,低声道:“他妈的,现在还有?” 癞老四神秘一笑,道:“癞老四什么东西没有,就是你想爽上天,我也能办到……”石中剑皱了皱眉,道:“我不吸毒。” 癞老四讪讪地缩了缩脖子,道:“我也猜到剑哥不喜欢这种藏在屁股眼里的东西……““他嚅了嚅干干的嘴巴,眉头锁了锁,接着道:“不过说来奇怪,现在进货道倒是有些麻烦……” 癞老四手往脖子上一抹,变戏法似的掏出了根烟。石中剑挑了挑眉,从癞老四手中接过,撕开外层纸,便想嚼烟丝。 “诶……”癞老四捉住他的手,笑了笑,又从兜里掏出了个东西。石中剑狐疑地望着他,只见癞老四将拳举到他面前,缓缓松开。 “他妈的,你胆子大了!”待看清那物件,石中剑轻笑出声。 “嘿嘿,剑哥,不要慌……”癞老四朝栏外的狱警看了眼,笑道:“现在又有什么打紧,这天像是变了一样,探宝龙再也不探宝了。” 探宝龙是牢内众人给管教人员取得绰号,以示他们瞪大个眼睛,总想在犯人身上找到些违规用具的样子。至于“龙”这一字,自然是讥讽。 只见栏外只有两个“探宝龙”,还都低垂着头,早已不复平日里紧盯犯人的模样,看上去忧虑重重,魂不守舍。 “这些天探宝龙一日比一日少,你有没有收到什么消息?那个牢外朋友?” “没有。” 石中剑撇了撇嘴,道:“cao你大爷的,癞老四,你这消息灵通地像个狗屁!” 癞老四也不生气,他知道石中剑脏话连篇,已是改不了了的,只是哭着个脸,道:“不瞒你说,就连我那个牢外朋友,这一星期也不来了。管得越来越松,东西却越来越少,难办,难办啊……” 石中剑歪着个眼瞧他,嘿嘿两声,说道:“你是想让我护着你,免得你交不了货,被人打死?” 癞老四红着个脸,捋了捋黏在头上的油毛,低声道:“剑哥果然神机妙算,你也知道,管得一松,这些胆上天的妖鬼全嗅到香味,凑到我身边来了。兄弟我也不知货源会被掐断,当时得意,立马就同意了,哪想到会这个样子……现在全靠老本撑着,还不敢提价,混得一天是一天……” 他说完,有些担忧地望了望石中剑。石中剑一言不发,过了好一会儿才将烟叼在嘴中,伸出手,道:“拿来吧。” 癞老四一听便知这是同意了,不由得眉开眼笑,一手将打火机凑过去,一手遮风,连声道:“怎么能让剑哥自己动手,我来就可以了,剑哥果然义薄云天,义薄云天……” 石中剑也不搭话,一个人乐得在那吞云吐雾。癞老四看得心痒痒,便也拿了一根,美滋滋抽了起来。 两人初时还有所忌惮,抽得极其小心,烟一飘上便被瞬间吹散,尔后发现狱警都不太在意,有一次甚至已被看见,那“探宝龙”却还自顾自地将头扭开,只是自己发着愣,不由得胆气渐生,动作也越来越大。 这也不是什么名贵烟,石中剑却抽得舒服至极,只觉这实在是自娘胎里以来抽得最爽的一支! 活动时间还在继续,几个犯人尽兴地打着篮球,一改往日的小心翼翼,点到为止,动作变得具有进攻性起来。 篮球划过一道优美弧线,落入了框中,随即掉落在地,“砰砰”地弹跳着,滚到了那瘦弱的半大孩子身边。 “喂,小子!发什么愣,快丢过来!” 那半大孩子连忙拿起球,用力往前一扔,可发力太大,人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上。众人一阵哄笑,也不再管他,自顾自地继续打起篮球。 刘义中,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名字。石中剑怔怔看着灰头土脸爬起的少年,却忽地想到了自己。 自己以前,便也是这样的吧。烟雾时淡时浓,屡屡不绝,石中剑呆呆地发着愣,思绪悠悠,又飘回到了从前。 呆子,傻子,没有爹爹的野孩子! 这是小时周围孩子一直嘲笑他的话。石中剑不知他们为何这么对待自己,可他想,mama说过,对人和善总是没错的,你对别人有礼貌,别人便会加倍回报于你。于是他仰起脑袋,不论遇见谁,总是憨笑着。 可接着又有新的话。 石家这孩子多半脑子不正常! 家?只有一个sao浪蹄子,也叫家?谁知道这小鬼到底姓什么,姓王,姓张,姓李,姓孙,谁说得准,只怕是百家姓! 石中剑很困惑,却仍是高抬着头,对人笑着,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他回家问mama:“mamamama,为什么他们都不陪我玩,是不是没有爸爸,他们就看不起我?” 石中剑已不记得当时母亲是如何对自己说的。他只记得母亲总是一个人在家,身上不擦香水胭脂,却自有独特好闻的香气。两人所住的屋子虽然破小,可里面倒是干净。 他当时从未想过母亲哪里来的钱供他吃穿读书,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钱。 直到那一天。 你妈这个贱人干嘛不早死,还要生下你这个贱种! 班里的王牛看见他便怒气冲冲地过来,一把将他推翻在地。 石中剑疼得想大声哭喊,可他噙着眼泪,仍旧有些莫名地朝王牛微笑着。王牛坐在他身上,连扇了他六七个耳光,吼道:“你死了倒好,死了就不会像你娘一样,整天只知道偷汉子!” 石中剑被打懵了,耳里嗡嗡直响,颤抖着问:“什么……什么叫偷汉子?” “偷汉子就是偷汉子,我妈说的,偷汉子的就是贱人,就是坏蛋禽兽!” 石中剑虽听不懂什么“偷汉子”与“贱人”,可“坏蛋禽兽”倒是明白的,当下怒道:“我妈不是!”王牛仍骑在他身上,骂道:“你妈就是!” 石中剑急得朝四处望去,可入眼处都是一张张冷漠厌恶的脸。他们似乎都张开嘴,与王牛同一频率地呐喊道:“贱人!贱人!贱人!” 石中剑只觉天旋地转,大呼一声:“我……我妈不是!”用力一挣,立马便将王牛从身上掀了下来。他本就身材不矮,力气还颇大,只不过性情软弱,不喜争打罢了。石中剑慌慌张张地朝外跑去,连地上的书包也不捡,只是捂住耳朵,想躲开背后王牛气急败坏的各种秽语。 他一路疾跑,跑过校外的小店,跑过砖石都已翘起的青泥路,跑过村口枯了的老杉树,一路跑回了家。 他看见家门口有双陌生的鞋子,一时也管不了那么多,直接冲了进去。 mama,你在哪里? 他呆住了。mama就在她自己床上,只不过脱得赤条条的,身上还压了个同样赤条条的男人。 他看到了mama想推开那个男人,扯起被子,可那个男人却欢笑起来,抱紧mama,身体动得更快了。 “别看!别看!”他mama惊呼。 石中剑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到脑门,二话不说,直接跑出了家门,不管母亲在身后如何喊着他。 他一路飞奔,大口吞咬着空气,最后几尽脱力。 石中剑不知刚刚这一幕是什么,他跑到河边,嚎啕大哭,不管路人错愕的眼神。他隐隐知道所谓的“偷汉子”是什么了。石中剑蹲下身子,看着河面上满是泪水的自己,轻轻张开了嘴巴。 贱人。 他讷讷地看着湖水中那嘴唇的一张一合,又说了一遍。 贱人。 ********* “哟,癞老四,抽烟呢,哥几个的货有了吗?” 一声轻笑将石中剑的思绪打断,他皱了皱眉,深吸入最后一口气,接着将烟头丢在地上,重重踏灭。 他没想到,麻烦来得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