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舒七爷
说话间就已到了忠善堂的院门前,一道考究的蛮子门,门楣上四颗大而齐整的门簪,鲜亮的明黄色漆面与门面上的大红漆、墨绿框轴形成了一道视觉突兀,让丁姀刹那间就真的心畏起来。 她能感觉到张mama的紧张担忧,毕竟是去见一个能主宰自己后半生命运的人,谈何能谈笑风生呢? 婆子们小心跨过石砌门槛,把肩典顶地分外平稳。丁姀被抬着得以近距离看清门上的油漆,不禁感慨。想想如意堂的那扇小如意门,连房屋这种死东西都能把人分列成三六九等,更别说人的眼光了。 穿过蛮子门,丁姀的心就真正静了下来。两旁碧绿油柱的抄手游廊严整,两侧各开仪门,望过去可见分别是花园以及屋宇檐角,三五个下人各自走动,手里或有拿着什么,或没有。眼前情景怎么都无法跟如意堂的联系起来。她想起出来前夏枝晒在院子里的被子,就觉得这若搁到忠善堂来,好像是给这里贴了偌大几块狗皮膏药。 正前方五间桶瓦泥鳅背的正屋大房,隔窗的透明玻璃反射道道日光,明晃晃间时不时响起几阵欢笑。 她看看张mama,张mama就嘘声示意她别说话,她进去禀告了再说。 四个婆子就在靠游廊的地方把肩典放下来,等张mama的回话。等了一会儿,正屋左第三间的槅扇门轻轻开启,出来个米色长褂,罩宝蓝刻丝坎肩的男子,行色匆匆地往她们这边过来。 夏枝见了大惊,赶紧让婆子们起来把肩典抬别处去。 婆子们手忙脚乱地起来要走,丁姀忙说:“来不及了。” 男子出正屋之后步子就慢了下来,可是没走几步,那槅扇门又被启开,“哐啷”一声摔得极重。他怔然回首,就见头顶璨烂嵌宝金冠,身着花青团花锦袄,杏白绫裤,大红厚底鞋的舒淳一个猛扎向他冲来。接着就“哗啦哗啦”连番开门关门的声音,好几个穿着不俗的丫鬟也跑出来,边跑边唤:“小祖宗,你别跑这么快……仔细跌了你。” 偏舒淳谁都不理会,嘴里大嚷:“七叔公……” 七叔公?丁姀瞪圆眼睛。男子顶多二十三四,竟然已是舒淳的七叔公了?这么一来,按照辈分推断,他就是赵大太太的兄弟了?真是可怕的几代同堂啊!可是明明是舒国公府里的人,怎么到丁家来了?难不成舒国公府今年流行上丁家串门? 原还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见过舒淳的七叔公,乃知舒淳一头扑进他七叔公的大腿间,蹭啊蹭啊,边大嚷道:“你怎么走了?七叔公,你不是说好下午陪淳儿去看八姨的吗?七叔公你也骗淳儿……” 丁姀的脑袋里“嘭”地好似被炸开的气球。 夏枝捂住嘴:“天啊,舒小爷说的不会是小姐您吧?” 丁姀苦笑:“希望不是。” 那愣头舒七爷的脸绿了半天,逮住舒淳泥鳅一样的身子抱起来,严肃地说道:“淳儿跟你说了多少次,男子汉大丈夫是不能钻人胯下的。” 夏枝闻言,脸上就烧起来,眼角瞥瞥“七叔公”被舒淳抓地皱起来的褂子那地方,更是烧到了耳根去。 丁姀捂住嘴偷笑,舒淳这小正太可真会挑地方耍无赖。 舒淳扁嘴:“下次不会了。” 跟舒淳来的丫鬟们个个低下头跟夏枝一样烧着了整张脸,还是后来的奶娘毕竟是妇道人家,大方张手来抱舒淳:“七爷,还是奴婢来吧,您不是想去找丁大爷么?四姑奶奶说让您早去早回,咱们夜里还得回别庄上去。” 舒七爷点头,拍了下舒淳的屁股:“小祖宗,你给我下来。” 舒淳屁股一撅,死搂舒七爷:“我不要。” 舒七爷皱眉:“你再这么皮,仔细我明天就带你回盛京去,不让你跟四姑婆回明州了。” 舒淳像蛤蟆似地在舒七爷身上蹬腿:“我要去告诉祖奶奶,七叔你欺负淳儿!” 舒七爷唬住脸哭笑不得,使劲割了下他的鼻头:“臭小子,那八姨给你下了什么蛊,好,你带我去,我倒要见识见识是何方神圣。” 丁姀心里吃一惊,舒七爷未免太大胆了些,来内院便就罢了,怎还扬言要到如意堂去? 果然奶娘也急了:“七爷怎么也跟淳哥儿一起胡闹了,丁八小姐的闺阁岂能您一个大老爷们儿去闯的。若被丁家人听见,岂不取笑了去?七爷快松了淳哥儿吧,待会儿他又乱跑,像昨夜那样不见,岂不是又白害奴婢们担惊受怕了么?” 舒七爷状似无奈,对淳哥儿说道:“你看,是你四姑婆不让我去,你去找四姑婆才是。” 舒淳动摇了,狐疑的黑圆眼珠子往舒七爷身上乱睃。 奶娘又好言哄道:“淳哥儿乖,四姑奶奶已经差人去请丁八小姐了,她马上就过来了,不信咱就到屋里去等,她一准儿到。” 舒淳将信将疑。 丁姀唉声叹气,他们这一堆人若是一直杵在院子里,她们也就得陪着干等,直等到舒七爷离开才能露面。她猜张mama应该在里面寻不到时机跟母亲说悄悄话,才耽搁掉这么长时间。她枕着手唉声叹气,夏枝时不时伸手过来盖住她的头脸,以免被舒七爷看到。 身边的婆子闲得发慌就开始说话:“原来是舒公府上的七公子啊,我说这模样怎么这么俊。”
“哎,你瞧见了没?”一个杵了杵旁边一个的胳膊,“七爷身上那件坎肩,听说是国绣,能两面穿,有两个花色呢!真正是难得一见的东西……” 那个不屑:“难不成你瞧见七爷脱了衣裳?”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个又吐唾沫星子,“我是听我家那口子说的,说是今朝在大爷那里蹴鞠,热起来就脱了衣裳,大伙儿都瞧见了……”说着就“咯咯咯”地发笑。 夏枝一听:“了不得了不得,你们怎么能在八小姐面前说这些,还不快别说了。” 婆子们各自对过眼神,喳喳嘴才不说话。 这儿起了动静,哪里能逃过院中几人的眼睛。那奶娘就飞快往这边睃过一眼,推了舒七爷一把:“七爷,丁大爷还等着您呢,您还不快去。也得早去早回呢……” 舒七爷也看到了那大红团花锦被底下露出的两只眼睛,面露诧异,而后才匆匆把舒淳往奶娘身上一丢就离开了,惹得那舒小爷呱呱大叫。 丁姀长吐一口气,幸亏舒七爷未追究,否则二太太也追问起来,可就百口莫辩了。她看看夏枝,见她正闭上眼睛念佛,就莞尔发笑,看来是惊到她了。 奶娘等人与她们几个面面相觑了片刻,就抱着淳哥儿不动声色地回屋去了。 不等一会儿,张mama才心急惶惶地出来,紧张地问:“怎么着,有没有碰上?” 夏枝点头,又飞快地摇头。若说碰上了么?算是吧,可又未及说话,这算有没有碰上?这话可不晓得怎么说了,而且听张mama的口吻,竟然像是希望她们碰上一样。 张mama的眉宇一蹙:“到底是碰着没有啊?” “没有。”丁姀不紧不慢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淡笑道,“mama放心,我们一个声音都没发出来。” 张mama干笑,言不由衷地道:“这就好,三太太就怕撞着了舒七爷,到时候惹赵大太太不高兴。” “呵呵……”丁姀凉笑几声,渐渐觉得不是滋味。母亲真是穷其手段啊……知道舒七爷在这边,就开始下猛药。豁然,她又警惕起来,母亲会懂得向舒七爷下手,丁婠跟二太太又岂会不懂得?她们又会使什么招子出来? 身子跟随绷紧了片刻,她又颓然一松,心想道:鹤蚌相争,总会有渔翁得利,不知道现今这渔翁到底是谁? 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眼见着比侯府更有名望的舒公府人自己撞上门来,岂不有好好利用的?丁姀在心里叹气,但愿她们几个都不要拣了芝麻丢了西瓜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