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路上捡到个宝
丁姀早就注意到了,马车停的地方,正是丁家的后门。她不说什么,张mama也并未解释什么,是因为她们早已心知肚明,她此次回家来跟二太太没有一丁点的关系,全是三太太做的主。 她静静盯着夏枝看,春草也在身后注意到了,三个人眼神交汇之间,便已经互通了信息。春草满脸失落:“奴婢还以为,这回小姐总算可以挺胸进家门了。哎……” 夏枝却是很吃惊,半天都没法缓过来。 丁姀微笑:“进去吧,别让张mama起疑了。能回来就是好的,若再强求什么,倒显得是我们贪心了。”顺手去拉夏枝,惊觉她的五指冰凉潮湿,就使劲握了握。 夏枝被捏地流眼泪,慌忙别过脸拭掉痕迹,扶着丁姀进了丁家后门。 院中冷凉,树影绰绰。黑洞洞的垂花门两边镌刻着填漆对子,朦朦胧胧跟猫爪似地。丁姀低着头,不想半路里就被认出来惊动到二太太那里去,拉紧石青银鼠披风走得飞快。 四个人穿过几道门廊,就着院落里点的灯向三房的方向摸去。每个人手心里都攥了把冷汗,低着头猛地只管走。走了半柱香的时间,丁姀早被绕地有些发晕了,陡见前头张mama停了下来,前方晃晃悠悠有个蓝褂锦裤的人提灯迎头过来。 她立刻停下,身后的春草一味埋怨二太太,嘴里正不干不净的,没注意丁姀跟夏枝都站住不动了,一头撞上丁姀。 “哎哟……” “嘘……”夏枝赶紧转身捂住春草的嘴。 “谁?谁在那里?”提灯的人打起灯罩凑到前面照个不停。 “是我……”张mama出声。 丁姀眼尖,看到张mama在身后不住地摆手,她立刻带着春草及夏枝掩到一旁的圆柱后头。前方张mama正与之周旋。 “我当是谁,原来是张mama……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这里转悠呢?不陪着三太太吗?”那人总算将灯笼放了下去,就近跟张mama搭上了话。 张mama说道:“哪能啊,做奴才可不就为主子那点需要跑些腿吗?听说李敢家那口子前儿得了个大胖小子,三太太打发我去送些东西表表心意呢!哎?管事爷,您怎么偏到这地方来了呢?不是说四小姐回来了吗?您怎么还得空呢?不怕二太太找吗?” 丁姀一听,知道张mama是想打听丁妘的事情,也就竖起了耳朵听。 管事爷同张mama是一个姓,算个同宗,所以说话还是客气的。他说道:“还提呢,方才赵家的来报,说让四小姐回去一趟,家中来了个人必要四小姐去招待。您想想,这赵家在姑苏确有几间宅子在名下,但是久不居人,能有什么人来拜访呢?定是那伙子奴才们见我们四小姐年轻不懂世理,又嫌那到访的人麻烦,丢给四小姐的。二太太现在还不畅快呢,摔了好几个碟,这不,我去销账。” 张mama一看,也是去库房的路,心里就落了定,让开身说道:“那就不妨碍您了,您请走好。” “哎……打着灯笼呢!”张管事说道,摇了摇手里的灯笼,将两人的影子晃得犹如张牙舞爪。 丁姀也稍稍宽了心,就等着张管事走了。忽觉自己的裙子被什么东西给勾住,往上提了提,底下突然冒出来一句:“jiejie,你们在躲猫猫吗?” 三人都吓了一跳,这才看到三个人当中不知几时钻进个小孩子来。 小孩约莫四五岁,正是调皮的年纪。头上一圈儿编的细发辫,攥到头顶束固了一个嵌宝金冠,衣装却是与那顶金冠格格不入,着的是刻丝锦袄以及菱花背子,很是普通。不过两只乌黑漆亮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丁姀手上的那串五眼六通,十分好奇,不时伸出手想来摸一摸,到临前似乎又惧怕什么似地缩了回去。 丁姀见着可爱,又见他虽然穿着不十分惹眼,不过却有好教养,不禁心生喜欢。原以为是自己的那个弟弟丁煦寅,不过揣度这年纪应该再加个两三岁才是,就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呢?” “奶娘不见了。”他回答,又问,“jiejie这串手珠跟祖奶奶的一样。” 三个人面面相觑。小孩子不见了奶娘,身边又没个人照看,黑灯瞎火他什么都不关心却只偏偏关心那串手珠,真不知道是初生牛犊不畏虎还是那奶娘真不得他喜欢。 春草觉得好笑:“祖奶奶?你祖奶奶是谁?” 小孩一脸茫然:“你没见过我祖奶奶吗?” “没有。”春草回答。 小孩子这才露出几分害怕的神色,撅起嘴垮下了脸,眼看着要哭起来,要是惊动那张管事的话,张mama那番周旋岂不是白费了?丁姀赶紧将手珠摘下来递到他面前:“别哭别哭,这个你拿着玩吧!”边说,边见那个张管事已经朝另一个方向走远了,这才吁了口气。 张mama复又折了回来:“八小姐,”一见多出个小孩子来,诧异道,“这哪里来的鬼孩子?” 丁姀抱起他:“也不知是谁家丢的,也不来找。mama,要不先抱回去吧,看看明天谁家丢了的再给送过去。” 张mama也怕再碰个什么人不好混过去,于是胡乱点头,张手要抱孩子:“也只能这样,还是奴婢来抱吧。” “不要!”小孩搂住丁姀的脖子,两条小腿一瞪,赖在了丁姀身上。 “算了,我抱你抱还不是一样的。”丁姀笑道,越发喜欢起这个孩子来。 张mama只得依言,又小心领路朝三太太的屋子过去。 行了一炷香的时间,转了几个抱厦,入了道角门,眼前是条狭长的穿堂,夜空被割成了一条宝蓝色缀黄澄澄宝石的长带。穿堂左右两边每隔个十步就放置了一盆苁蓉的铁树。穿堂是东西向的,她们由东过来,再入了西门才是到了三房的地方。 正房还得再走些路,张mama一边问丁姀:“八小姐,要不将孩子给奴婢抱吧?仔细累着你了。” 丁姀见小孩自张mama张手要抱之后就一直死搂着自己,怕是只认了她一个人,若张mama抱去,免不了一阵啼哭。就说道:“不妨。母亲若问起来,我来说就是了。” 张mama就是怕三太太见丁姀抱着孩子,到时斥责自己的不是。听丁姀这么说才宽了心,承了丁姀的善解人意之心。
说话间已到了个院子前。丁姀抬头,锥帽的帽沿下一道黑漆填青字的匾,上书“如意堂”三字。心中陡然暖了起来,知道已经到了家门口了。 院门本是半掩的,张mama拾起铜环推开门,里头红灯暗点,前方正屋桶瓦泥鳅背,错落四五间,月光下那白的亦发白,黑的亦发黑,拢院都罩着一层白净亮堂。一色的水磨群墙,虎皮石堆砌出条理分明的纹样,围着院落的竹丛比往年越发葱郁,东面植有几株婆娑梅正花红枝艳,树下一张白涤石圆桌并六边菱样的石凳,有个留头的小丫鬟正在桌边拣棋,想是刚才有过一番对弈厮杀。 见有人进来,小丫鬟抬起头,豁然亮起眼睛:“张mama?”又看后头的丁姀等人,便忙丢下棋子进正屋去了。 张mama向丁姀招手,又对春草说道:“春草,去关门。” “哎。”春草应着,便是轻微的一声阖门,几人并步也进了正屋。 才刚踏进屋子,木质楼梯上就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一声声“小姀”“我的姀姐儿”从楼上传下来,不一会儿就已经有三四个丫鬟扶着个着绿松撒花袄子,只绾了个篡儿的中年妇人下楼来。人未到,声已先哭,一路扑着过来。 “娘!”丁姀喊道,放下怀里的孩子迎上去。 “我的姀姐儿……”文氏此时三两步就已将丁姀抓了过来,一下揉进心窝子里,恨不能全部吃进嘴里去。一句话说出,就已声泪俱下,再说不了个完整的句子。 屋里的人见这幅光景,都相继背过脸去拭泪。 那小孩子见一屋子的人都围着两人哭起来,不知触到了他心中的什么伤心事,一时没忍住,丢下那串五眼六通的手珠坐到地上也嚎啕起来。 文氏一干人这才注意到丁姀脚边的这个孩子,都不由止住了哭。 “这孩子……”文氏蹙眉,居高临下看那孩子哭成个泪人,五官什么都看不真切,就是头顶上那个黄澄澄的嵌宝金冠吓了她一跳。 丁姀把孩子抱了起来,先为他把鼻涕眼泪都掬走,又擦了擦自己的,见文氏这吃惊的模样就问:“娘,您认得这孩子?” 文氏仔细又看了看小孩的面目:“小姀,这孩子你是打哪里抱过来的?” 张mama上前回道:“三太太,是东府路上碰见的。一个小孩子没人看管,八小姐见可怜就给抱回来了,等明天若是有人找,就给送回去。” “可怜?”文氏面色发白,“这也是你能可怜得起的?你知道他是谁吗?” 小孩子还在啼哭,丁姀搂着他不住哄着,边为文氏的话攒眉,看来自己是卷了个烫手货回来。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谁家的,能让母亲怕成这样。 张mama见文氏愠怒,也不敢搭话,只看着文氏眼巴巴想知道这孩子的根家究竟是谁。 文氏转而又笑起来:“也好也好,小姀,你可是捡到块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