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长情锁今生(一)
莫仲卿在醒来之际,发觉自己是一砍柴为生的山民,自己不再姓莫而姓王,全名王富贵。 这名字仿佛是在嘲笑他贫困的命运般一直伴随左右。直到某一天一名女子从他手中买去一担柴火,而王富贵也因这次邂逅结识了这位女子,女子是才府的丫鬟,名叫小桃。 王富贵对小桃一见钟情,开始趁着每日送柴进才府的空档去接近小桃。二人一来二往,日久生情,兼之门当户对本为喜事一件,却不料一日再去幽会时,刚打开才府偏门偷入后院,突然眼前一黑瞬间就遭四五只狼狗咬翻在地。 初时王富贵尚能反抗挣扎,可随后却是渐渐力不从心,面对狼狗的疯咬和才府三公子肆意的狂笑,他只得不断哀嚎求饶,可那三公子依然不管不顾,王福山终是一命呜呼,他在临死两眼拼命盯着才府三公子,他发誓要报仇…… 莫仲卿眼前一黑,又发觉自己身披甲胄,是战场上一员猛将,正冲入敌阵大杀四方,直取枭首独他一份。他自身固然勇猛,麾下士卒亦是精锐,他知道平时多流一些血,战时便能保住一条命的道理,所以训练麾下士卒几近苛刻,士卒却人人甘之如饴。这样的将领,这样的士卒,按理说应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可他却败了,而失败的原因却是记忆犹新,不断重复。莫仲卿坐在大帐之中,让亲卫卸下自己的甲胄时却不曾想到,一柄冰冷的匕首突然从肋下穿入rou中,疼得他龇牙咧嘴霍然转头,而另一柄短刀已从他的颈部悄然割过,他至死都不会忘记两亲卫的面孔,他必须要问问他俩为何要背叛自己,然随之而来的痛疼与窒息感令他眼前很快再度黑了下来…… 也不知多了多久,身子又是一轻、这次、莫仲卿赫然察觉自己正坐在一顶花轿上,花轿之上自是铺红戴翠,身上嫁衣更是红艳四方,耳畔旁的鞭炮声,和唢呐吹奏声,一切都显得那般喜气儿极了。 这使得莫仲卿第一次对自己的性别产生了怀疑,她看了看自己那玲珑身段和鲜红嫁衣有些不敢置信。但这似乎并不重要,因为她已拜堂成亲,入了洞房。然而,夜深人静却未等来心仪的新郎,莫仲卿独坐不安,终是自行摘下盖头,出了房门,然而甫一打开大门却赫然发觉整个庭院内竟是残肢断臂浸血水,朱墙白骨涂rou糜。 莫仲卿吓得直直跌坐在了地上,她想逃却发现双脚根本软得不听使唤!然而令她更为恐惧的是,一名黑衣大汉从天而降,踏着新郎的尸身站在了她的面前,她永远忘不了这双森然的眼睛,而这一次他生生体会到了一个女子被欺凌致死的屈辱,她恨之入骨,更要深啖其rou! 这一刻,身份在不停撤换,生死在不停轮回。不管男女,不论贵贱,可以是风流剑客,是烟花女子,是宰猪屠夫,是沽酒小贩,也可以将军被斩辕门,贱丐臭死水沟,jian臣寿终正寝,忠臣含冤九泉……一切皆是他一切又不是他,莫仲卿已记不清自己到底是谁,哪段记忆才是真正属于自己,又或者是这些都是自己的前世,前前世?那么今世呢?为何我能看到“前世”种种死法,却不知今世?今世我是怎么结束的? 带着这份疑问,莫仲卿眼前又开始变得清晰,他知道这又将是一段载有记忆的画面。 眼前是一条奔流不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河川,河面上波涛怒涌,惊涛拍岸,可莫仲卿望着河水却是无动于衷,痴痴傻傻地坐在岸边。他并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但知道心中隐隐约约有个念头让他不愿离去。他此刻感到很冷,身子很轻,轻得甚至看起来有些透明,这种感觉令他很不自在,仿佛下一刻便要随风涣散。 也不知坐了多久,周边迷雾中骤然亮起一盏幽灯,灯火并没有多亮,却给莫仲卿心中燃起了一丝暖意。然而他并没有想过去,可那盏幽灯却兀自飘飘忽忽徐徐接近。 千丈雾浓一灯红、磷光鬼火映姝容;裙带轻绕莲花步,竟是荒郊一女童。 女童年纪不大约莫二八,看上去极似个瓷娃娃,她玉手提骨杆,杆下吊白莲,莲蕊红艳艳,足下极悠闲。 若是细瞧之,不难察觉随着她每前进一步,那漫天大雾便薄上一份,似乎连这迷雾也均都怕极了女童,想与之保持距离,可莫仲卿却是不怕,或者说根本就无视着周遭的变化,依旧不知在想什么。 那女童提着莲灯本也只是经过,可随意瞄了一眼岸边莫仲卿后竟是小脸微讶,略一思量,又持着莲灯款步接近。 这女童不来还好,随着她越来越近岸边,这围绕着莫仲卿的大雾骤然一清,如此一来虽说周边看起来还是荒芜一片,可视野却陡然清晰了不少。 女童看了看莫仲卿,美眸一瞪,存心吓唬道:“他们见了我都退避三舍,为何独你不跑?” 岂料莫仲卿却是眸中空洞道:“我为何要跑…” 女童奇道:“你不怕我?” 莫仲卿木讷道:“我为何要怕…” “好一个呆子…” 女童嘟囔一声,小嘴微翘,未几,突然娇喝道:“你生前叫什么名字?” “我…” 莫仲卿双眼无神地望着水面,努力地想着这个问题,显得无比失魂落魄极了,而那女童见状早已不耐道:“奇怪,瞧你这般痴痴傻傻的模样,明明是守着一份执念在等谁却为何连名字都想不起来?” “我在等谁?是啊,我好像在等人。” 莫仲卿机械地重复着女童的话语。 女童淡眉一蹙道:“等谁?” “等、等…我似乎要等很多人、不,我不知道。” 莫仲卿突然抱着头,皱起了眉头,想了想最终无奈放弃。 女童闻言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遂伸手将莲灯凑近一照这才发现莫仲卿下半身已几近透明,而眼角泪痕未干。 女童见着,小手将其泪痕慢慢抹去,一脸不忍道:“不管你生前有何苦楚现在身死便应放下,而此刻你若再不去投胎,恐怕就再没机会了。” “没机会了?是啊,没机会了。” 莫仲卿轻轻应了应却没有任何动作。
女童一抿樱唇以为他是生有执念不肯离去,遂劝道:“这样吧,你将这份执念交给我,我将它种在这片花海中,而你自己则去投胎,如何?” “花海?什么是花海。” “就是这片花海咯,怎么、你居然瞧不见?” 此时莫仲卿的眼神终于不再沉寂,他闻言双眼动了动,可样子却还是有些木讷,顺着女童春葱般的手指望去,入眼却是一片荒芜。 “不,我看不见。” 莫仲卿有些沮丧,这是他醒来后的第一感觉,感觉初时是陌生的,可逐渐又有些熟悉似乎曾经拥有过。他看向女童,女童也正面露惊异地望着他,突然,女童兀自小声嘟囔一句竟是将右手一把抓进了莫仲卿心窝子里! “呃!” 莫仲卿猝不及防之下未及反应岂料女童却是先行惊叫一声将右手又再度急速抽出小脚一跳三尺远,望着莫仲卿又惊又怕道:“你,呼、呼,身上怎么那么多执念,难怪痴痴傻傻,居然还没堕成恶鬼。” 莫仲卿自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可还是终于问出了醒来后的第一个问题:“我可以离你近些么?” 女童一听,退后两步隐隐戒备道,“你、你想作甚?我、我可不怕你。” 莫仲卿抬手指了指莲灯,双眼无神道:“这灯火很暖,而我现在挺冷。” “嗯?” 莫仲卿说的是大实话,可女童听来一怔,又突然想笑,未几、她晃了晃莲灯慢慢凑近莫仲卿,见他并无恶意,索性壮着胆子靠得极近道:“这样吧,我提灯给你取暖,但你须跟我去见一见婆婆。” “哦。” 莫仲卿想都未想便一口应着,缓缓直起来靠近莲心,这甫近灯火范围,身子立马不再阴冷,甚至那已麻木的心口都复有了感觉,莫仲卿还想凑得更近些,可女童却是有意无意保持距离兼之小手比划道:“你莫贪恋引魂灯上的这丝暖意,若过分近了反会害了你,就似飞蛾扑火那般,好了,我今天说得够多了、跟我走吧。” 莫仲卿依言站起身来双眼盯着灯芯,趁着女童转身之际下意识伸手一攫,竟将那莲中花蕊般的灯芯一举抓在了手中。 女童回身见状顿时吓得一跳,小脸焦急万分:“你作什么?快丢开,魂火会烧死你的!” 莫仲卿一脸茫然无措,不过那魂火非但没有烧起来,反是在他的手中越发黯淡,最后竟瘦成了一簇火苗顷刻消失不见,而此刻他的身形不仅变得更为凝实,甚至双眼都开始略有了神采。 女童捂着小嘴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也不去斥责,旋即望了一眼熄灭的魂灯,飞快咬破手指,将一滴鲜血滴在形似白莲的花盏上,那滴鲜血甫入花蕊之中,跟着红光一绽,竟又有灯火冉冉再起。 “好了,你可别给我添乱子了,这次真的要走了。” 莫仲卿不答,只是盯着灯火拖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