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妙手织连环(一)
冷冷的夜风卷起无数的尘沙,击在顶顶狼人帐篷上发出细密迅疾的声响。 此时天是乌的,并不是远方没有星辰,而是因为这漫天尘土遮蔽了星光。 这似乎是妖界常有的恶劣天气之一,幸好爻与莫仲卿二人夜中目力极好,也幸好那矗立在连绵帐篷中央高坡上的利爪大厅正也灯火辉煌,恰如黑夜中一座灯塔般明亮。 明黄的亮光从骨质檐角以及龙皮墙体缝隙处交错而出,将皮质墙体透映成了酒红色。 酒红的皮墙外围是一盏盏靓蓝的圆光。圆光分布并不规则,错落其间,而圆光周围更有蓝芒点点犹如雾絮般密布左右,经风一吹,竟是摇曳微浮,煞是灵动。 莫仲卿随爻走在小道上,见此奇景,不禁讶异道:“那是什么光?” “那是一种虫灯,最大个儿的是虫王,只要抓住虫王放进虫笼,其他小虫就会安聚于此。” “哦?这般一说倒似人间流萤。只是这些比其更大更亮了些。狼王能想出此等法子来装饰照明倒也别致。” 爻冷笑道:“这并非父王想法,乃是那九曲洞主阎轻生所创。” “阎轻生……?” 莫仲卿心中默默念了一遍又道:“就是那个培养灵蟋的阎轻生?” “不错,他本事不小。他知道广大妖族多半不喜火光,本族亦不例外,兼之缺木少粮,所以族中家家户户能用来照明的唯有这虫灯一盏。” 说罢,爻特意伸手指了指街道周间的帐篷,莫仲卿这才知道那顶顶帐篷夹角缝隙处透露出的幽光原来也是那虫灯所致。看到这里,莫仲卿忖了忖,心中若有所思。 有了爻的带路自是一帆风顺,二人入得利爪大厅后直奔大厅顶层。 莫仲卿与途中本有一丝顾忌,他不知道一来便面见狼王会不会略显唐突,更不知正大光明与那罴竜相见会不会引起他的猜忌,他将这丝疑虑告诉身边的爻,却见他冷着脸子回道:“无妨,凡事有我!” 这话听来似是儿戏,可莫仲卿却不觉好笑,因为他记着那衣店老板娘双儿曾说过,这狼王最小的儿子其实是最为得宠的。 果不其然、当二人来到荣耀大厅顶层后,发现此处宴会已然进行到了一半,可狼王左首下第一桌依然是空着的。 爻领着莫仲卿一路漠视众人投来的各色目光,排开欢歌载舞,娇娆可人的狼人舞女,来到狼王面前微一点头,也不见他为莫仲卿多做介绍便坐在了空桌上,看起来似是不想破坏宴会的气氛。 莫仲卿只得对着狼王微微一礼,甫一落座便觉先前投来的数十道异样目光变得更为锐利了些。 其中最为锐利的目光并非来自座上狼王,而是对面罴竜的,他的目光带着诧异,审视,戒备。可即便如此,这罴竜却迟迟未出列揭发自己的来历。 这让莫仲卿感到庆幸的同时又隐有担忧,庆幸的是这人有可能碍于爻的威势所以不敢明着怎样;担忧的是,虽不敢明着来,但说不定已在暗中想着如何谋定而后动。 而最引起莫仲卿注意的不是那眼神带着些许敌视,穿着狂野的红毛狼人男子,也不是高高在上的披着兽甲,袒露胸膛的狼王,更不是眼前搔首弄姿,眼角带魅的狼人歌姬,反是狼王身旁一兜衣僧人。 这僧人眉白,肤黄,身材精瘦,光头却无佛家的戒疤,浑身上下瞧起来竟无一丝妖族的特征。 他眼帘低垂,下唇微抿,看起来宝相庄严似已入定,面前虽是香艳歌舞,却如老僧入定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可不知怎的,莫仲卿总觉得他也在看自己。 “这僧人到底是人是妖?妖界又怎会有佛教徒?” 莫仲卿右手缓缓端起身旁爻为自己亲倒的一杯酒水,不动声色地思忖着,全没注意到爻看着他居然罕见地盯着他。 一杯入喉,甘醇香烈,酒是好酒,人是美人! 莫仲卿望向那场间狼人女子妖娆身姿,不知不觉又多喝了一杯,再看向那狼人女子时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白素衣,更想起了那次画卷中一如白素衣模样的女子。想着想着便觉狼人女子悄然而至,贴近身旁,两腿外张正欲跨坐在自己身上。 莫仲卿蓦然一惊,猛然醒悟开来一把推开面前狼人女子,道了声:“抱歉!” 面前狼人女子微微诧异之后是一脸幽怨看了看身旁爻,见爻冷着脸子摇了摇头只得委委屈屈,柔柔一礼复扭动着腰肢,转向了那红毛男子。 那红毛狼人男子本已有一女子在怀,见这女子前去倒也不拒,反手搂住,按入怀中,一时间左拥右抱,上下其手,肆意揉捏,好不恣意快活!再望其余数桌上也早有舞女陪侍,俱是鸳鸯合鸣,靡靡之貌。 莫仲卿见着这等旁若无人的景象略觉尴尬,爻挥手命身后仆从撤去那壶酒水,重新换上一壶道:“方才是我族最好的酒,也是最好的待客之道,哪只你不喜欢,倒是见笑了。请!” “哪里,我只是有些不适应罢了,别无他意。请!” 莫仲卿将酒杯凑到口中,环顾四周,瞄了一眼周遭这活色生香,满室皆春的景象心中倍感尴尬,是以,只得学着那堂上僧人般低垂眼帘,默念起《道德经》来。 半晌,酒过三巡,菜过七道,宾主皆欢,和乐融融,酒宴已渐至高潮,而在此时一狼人侍卫却不合时宜地闯将进来。 他甫一近前便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了一封花笺。 狼王有些不悦地推开了身旁女子,漫不经心地折开了花笺,只见其上涓涓秀字这般写道: 「久闻狼神居地玉石相砌、金银镶壁,更有圣物神埙璀璨生光,一如晨曦。妾闻之欣喜,夜夜相思无能自持。今日辗转到此,当于明夜丑时借神物一观,还望狼王不吝赏赐。 玉玲珑」 这种花笺在妖界并不常有,质感不但极好,还带着一股令人微醉的清香,而字里行间更是让人联想到一个婉约女子正在盈盈下拜,软玉相求。 但这信笺最后的落款却绝不柔弱,而那三根横躺于纸间的白毛更如三根利针般狠狠刺入了狼王扎布尔的心头! 他此刻的面部因愤怒变得扭曲,因扭曲而略略抽搐,捏着纸张的右手因过分有力而微微颤抖,耳边的欢笑立时成了烦躁,突然,他似再也忍受不了般大吼一声:“够了!” 霎时,堂下歌舞骤停,人人面带惊慌,原本欢愉的气氛骤冷,那送信的狼人侍卫更是满满打了个寒战!
他自从做这利爪大厅的侍卫长以来常常见到狼王扎布尔微笑,却很少见到如此动怒,这般发怒意味着狼王要杀人了! 杀谁? 自然是杀了未能留下送信之人的自己! 他不知道这信中写的是什么,但却知道自己是眼睁睁放任那美貌女子离去,所以他心虚,比场中所有人更加恐惧,他仿佛已经瞧见自己身受酷刑,被活活喂了武场中凶兽的情景! 这时,坐在狼王扎布尔右首下方,身穿黑色兽皮,有着一头火红毛发的狼人男子推开狼人舞姬,与身旁虎背熊腰的罴竜互望了眼,向着狼王道:“不知是何事引得父王如此震怒?” 这说话中,各桌狼族歌女舞姬也敏锐了嗅到了一丝危险,她们悄然而退,只留场下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的狼人侍卫长。 “哼!” 狼王扎布尔冷哼一声,他很想就此杀了这个没用的侍卫泄愤,但是碍于身份,他还是将那卷羊皮纸张捏了又捏,强压怒火道:“本王问你,那送信之人可是个女人。” 狼人侍卫长道:“是,是的,大王。她穿着一件灰色斗篷,并没有将面目遮掩。” “本王再问你,她可是一头白色毛发?” “是!是这样的。” “好,真是好得很,她竟敢如此嚣张亲自前来送信,而你却如此蠢材竟放她来去自由!” 狼王怒不可遏,一拍骨质桌面,桌面顿裂,骨粉簌簌而下,那守卫惊惧道:“大王饶命!饶命!!” 一时间,全场只剩下重重磕头的求饶声,狼王面上阴晴不定,半晌却听他道:“罢了,本王念你不识昔日玉玲珑的面目,且放你一条生路就此贬为平民。你去吧。” 这话说得凭空突兀,只见狼王扎布尔挥了挥手,面上一脸惋惜,可惋惜中分明埋着一丝狠戾之色。 堂下狼人侍卫长如蒙大赦不忘磕头拜谢,自然看不到这丝深藏的狠戾,可坐在他右首下方的红发狼人男子看得真真切切,他微笑,他拔刀,待那狼人侍卫长甫一站起,竟是陡然一掷! “刺啦!” 刀破胸膛,穿体而过! 这名狼人侍卫长就这般带着一副惊诧的表情四仰八叉横仰在血泊中,那些未退离的狼族歌姬一见如此顿时惊叫,而惊叫声却又因那红毛男子的冷视猝然而止。 “枭儿,你这是何意?” “父王!这玉玲珑偷窃无数,可谓臭名昭著。又曾一夜搬空黥面王百宝阁中金银美宝数千,致使黥面王广发画卷缉拿此妖女,恨不得生啖其rou!若是孩儿不曾记错,那画卷至今还贴在大厅外告示榜上,所以身为利爪大厅侍卫长焉有不识之理?依孩儿来看分明就是他爱其美色,受其蛊惑,这种意志不坚的废物死不足惜,必须杀一儆百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