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生死
同样的一场暴雨,追在后头的人也免不了被浇的状况。 “该死的,连天气也来捣乱”被追踪的目标不休息,这些追踪的也不敢停,本来就怕跟得近了暴露,所以远远跟着,若是再停一停,可就不知道前头人到哪里去了。 不眠不休,对习武人来说时间长了也是负担,一同追踪的一人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甩甩水,抱怨道:“一个荣王府小王爷的伴读,有什么好跟的啊?” “上头吩咐的事,咱们不需要知道原因”三人中武功最高的那个发话了,剩下两人对视一眼,暗自凛然,把所有的郁闷都压在心底,做小卒子还是不要多话为好。 善于追踪的人都是轻功不错,又观察仔细,注意细节的,互相之间也都知道除了自己这方,还有其他人跟着,虽然目标相同,但是因还没发生什么冲突,上头的命令也只是跟着观察动静,三方人都还相安无事。 冒着大雨来到镇子附近,一座房檐整齐的土地庙出现在视线内,三人连忙冲进去,庙中供桌前已经有人点起了火堆,石像上的衣服被人剥光,青灰色一尊慈眉善目的眉眼看着下方点火取暖的人们。 这样的小镇上虽有土地庙,却是没有庙祝的,平都是镇长派人看护香火,每逢祭祀才会闹一些,其他时候,这地方便是乞儿的住所,而如今,那些乞儿,应是藏在了供桌后,窸窸窣窣的动静,深深浅浅的呼吸,对这些武人灵敏的耳朵来说,几乎是没有隐藏的。 另外两拨人对面而坐,一拨两个人,一拨也是三个人,中间的篝火暖意融融,模糊了两方的界限,有人脱下湿衣搭在供桌上烤火,有人直接往火堆里塞了面饼,火一烤,一股食物的香气充斥庙中。 见到又有三人入内,两拨人不由戒备一下,看到他们狼狈的样子和装束,知道这也是路上跟踪的人,不由露出了一些善意,一拨人往里头让了让,挪出一块儿地方来,让后来者能坐下歇息。 “这样的鬼天气,咱们也是同病相怜了啊”三人中较年轻的青年笑呵呵地脱了衣裳,没有架子可以支起,便拧了把水,自己用手撑着,贴近火堆边儿烤着。 外面是哗哗的雨声,庙内几人衣服上滴落的水滴也是不休,一股潮气弥漫,不停有人往火堆里添柴,那几个乞儿辛苦捡来的干柴都便宜了这些后来人,却无一人敢上前争辩,纷纷缩头缩脚地藏在小小的供桌后,不敢出声。 江湖上会武功的人好像平白就高了人一等,脾气更暴躁一些,一言不合拳打脚踢是经常事,因为一个看不顺眼而杀人也是时有发生。只不过做出前者的人会得一句“子急”的评价,做出后者的人会被视作邪魔外道。 当然,这样的区分也是看人的,若是那人一向形象正派,那么即使他偶尔做出后面一样事来,旁人也会为他找到杀人的理由。 这些乞儿要么有残疾,要么便是被弃孤儿,虽也被当做江湖人,却是少有人看得起,但有些消息却还是要从他们口中打听,于是便成了这么一种况,用的时候有人给钱,不用的时候人人喊打。 他们便也自觉,遇到普通人还会上前歪缠一下要些钱财,遇到会武功的人便只管躲了去,免得被看不顺眼踢上一脚,也许踢的人还没觉得有什么,但他们一向营养不良的小板也许便会因为那一脚而生病,甚至吐血而死。 有了这样的共识,这些乞儿的畏缩也就可以理解了,但偏偏不明就里的人看不起这样的畏缩,愈发瞧不起他们,倒形成了恶循环了。 面饼透了,香气让供桌后头传出了“咕噜噜”的声音,甚至还有吞咽口水的声音,只是前头的人装作听不见,那些悄悄注视的视线也不敢多看,几个乞儿捂着肚子缩得更小了一些,仿佛这样就可以不会再饿着冷着了。 “不介意我们也进来避雨吧”轻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的时候,庙中的人都警惕起来,这样的雨夜,一个女子,往往不会太简单 黑衣少年抱着粉衣少女突然出现在门外,踏着沉稳的步伐推开门走入,两人全都已经湿透。一进来,气一熏,上的水汽升腾如雾。 粉衣少女唇角勾出一抹柔和的浅笑,跳出少年的怀抱,走到一边儿,甩了甩上的水,衣服湿漉漉地贴在上,玲珑有致的躯如同含苞放的花蕾,芳香而甜美。不进不出,少年立在门口,也不关门,用子挡住了外面的风,扫视一圈,目光冰冷。 “楚辰晖”一人惊呼。 对楚辰晖这一张脸,总是有那么几个人认识的,而对这些干追踪的人来说,若是不认识被追踪人的脸,那你还干个啊 楚辰晖眼帘半垂,不理会站起的几人,不理会那明晃晃的兵刃,即便听到那一声惊呼也不曾抬一下眉毛,慢条斯理整理自己衣服的动作很是目中无人,但没人敢发怒,因为这位一进来便明目张胆地把几人的气机都给锁定了。 这样绝对的强势在让人不解之外也有着莫名的忌惮,没有一拨人敢先动。 少顷,两人一组的那一拨人动了,却是拱手为礼:“楚少爷,教主说了,若是你能够告知圣女下落,交出那些宝藏,九华天音既往不咎。” 原来这一方是萧墨清的人 没人注意的武功低微的顾菲菲立在一旁,察觉到供桌后黑黝黝的眼睛看过来,浅浅一笑,走上前两步,把那双眼睛紧盯着的面饼捡起,扔了过去,“接着哦” 再转手间,一个小瓶子的瓶盖被打开,徐徐微风拂过,还在站着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无往而不利的悲酥清风果然不愧是人的最佳选择啊 顾菲菲满意地看着自己造成的效果,站在门口的楚辰晖早有所料,提前要了解药,这会儿打开瓶盖闻了闻,皱眉道:“这解药的味道就不能再好一点儿?” “有解药就不错了,你抱怨什么啊”盖上瓶盖,收起了瓶子,顾菲菲另一只手扬起,一个暗黄色的半透明珠子被她抛给楚辰晖,“接着,这珠子是避毒的,刚才试验了一下,效果不错,你以后就贴带着吧” 接过珠子,楚辰晖的脸色一黑,为什么现在才给他,他刚闻了那奇臭不已的解药啊她是故意的吧是故意的吧 “避毒珠”从未开口的三人组中一人震惊,盯着那颗珠子目露垂涎。 顾菲菲撇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这些有的没的的外物,真的以为他们不杀人吗? 随手抓过边一个长相普通的,吸取内力,那人一脸惊骇,却四肢疲软,反抗无力,“你这妖女,这是什么功夫,竟然在吸取内力” 修习内力是何等的不容易,积月累修炼的那点儿内力被人一下子吸走,这种恐慌…… “敢叫我妖女,你死定了”顾菲菲吸走了那人的全部内力,起踢了他一脚,又走到另外一个人的边,依样按住大,吸取内力。 本就中了悲酥清风动弹不得,又被吸走了内力委顿于地,一会儿,几人上湿衣又湿,分不清雨水还是汗水,脸色苍白,形如虚脱。 知道怎样都逃不开这一劫,一个青年求饶道:“你吸了我的内力之后,会杀了我吗?我家中尚有父母,不想就这么死了,若是可以,我可以投靠你们,将我知道的都说出来” “你倒是聪明言语也实在”顾菲菲一笑,看向楚辰晖,楚辰晖正缺人手,沉吟了片刻,问:“豹胎易筋丸?” “何必呢?生死符即可,且让我先试试,若是不行,便让你来”顾菲菲把八人的内力都吸走了,但这些人的武功本就一般,只是善于追踪隐藏而已,总量并不算多,顾菲菲因此不太确定自己还能不能用出生死符来。 含水于掌上,倒运内力,掌心中若有冰气冉冉,在场诸人目光锐利,看清之后无不微微色变,少女手心中的那一片水竟然凝结成冰,冰片薄如纸张,这小小圆圆一片,便是生死符吗? “我这生死符暗器榜排行第一,凡是中了生死符的,会觉得伤处奇痒难忍,不到一顿饭时间,五脏六腑也会痒起来,无论功力多高的人,都要受这般煎熬之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顾菲菲微带炫耀地说着,“最厉害处却是这一发作便会一比一厉害,奇痒剧痛递加九九八十一之后开始递减,八十一后再递增,如此循环,周而复始,永无休止。” 瓢泼大雨哗啦啦地下着,庙内却是一片寂静,连呼吸声仿佛都止了一止,供桌后那细碎的啃噬声也静了,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一片小小的生死符上,震悚莫名。未几,目光中多了猜疑,且不说那暗器榜闻所未闻,便是这生死符也是头一回听说,会有那么厉害吗?最多也不过是一块儿冰罢了。 “你这妖女”忽有一人高声叫骂,“好男儿可杀不可辱,你要杀便只管杀,休要拿那些鬼话来吓唬我等” “你不信?”眸光流转之间风妩媚,少女回头,看着地上那努力振作却仍然起不了的男子,唇角一勾,“你想试试?” 美丽的笑容如同罂粟,危险的气息让人神经紧绷,下一刻,众人便看到那片薄冰以眼难及的速度入男子的口,男子的湿衣早已脱下,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薄冰真的进入了男子体内。 男子初时表还好,道:“不过是这点儿伎俩,还敢妄称什么生死符……”这句话还未说完,便开始抬手抓痒,表也是极力忍耐,过了一会儿,约莫半顿饭工夫,男子已经把口抓出了血印子,惨叫不已,求饶声断断续续,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翻跪倒,叩头不休。 “给我、给我……解药,求……求……你,给、给……我解药”抓痒的手已经不局限于前,满胡乱挠着,一条条血痕被指甲抓出,细细的血丝被胡乱磨蹭的手涂抹得哪里都是,转眼间便不见一块儿好皮。 顾菲菲站在一旁,专心看着,轻声自语:“好像厉害了些,难道没有内力,反应会更强烈?还是他承受能力太差?” “啊——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求……求你,要不……杀……杀了我,要……要不给……解……解药”一句话都说不完整,男子张着的嘴不断流下口水来,泪水直流,凄厉地叫着,疯狂地抓着自己上的每一寸皮肤,在地上翻滚扭曲着,一只脚伸到了火堆里都不觉得疼,渐渐,一股焦糊味儿传来。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那男子抓起一根燃着的木柴便往自己上放,呲一声响后,上多了一块乌黑的痕迹,燎泡烧起,他却不觉得舒服,还往火堆里滚去,火星四溅,光亮顿时减弱,他全被火烧伤大半,却还在不停地抓挠翻滚,一会儿便形象可怖。
“这承受能力也太差了吧”顾菲菲已经不敢看那人,嘴里却还嘀咕着这样的话。 楚辰晖走过来,把顾菲菲护在后,捡起一把匕首过去割破那人的咽喉,那人发出呜咽的幽鸣,睁着眼睛气绝,眼神中最后流露出来的竟然是感谢,而不是怨恨。 见到生死符如此可怖,当下几人都想自杀了事,可惜手脚无力,莫说自杀了,连抬起手臂的力量都没有,真不知那人是怎样挣扎出那样的力量,看着那一具伤痕累累的尸体,七人目露哀戚。 “放心了,生死符还是有解药的,只要听话,我每年都会给解药,那解药可以用来压制生死符,保证其一年之内不会发作。有了解药就不会如他这般了” 清灵灵的声音悦耳非常,可是,一想到这个声音的主人就不由想到了生死符,七人的脸色都很难看,求饶的那个青年也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了。 “……我信你。” 事已至此,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被杀,还不定会怎么死,要么便是接受那生死符,不接受也不行,人家说了算,若是非要让你那样疼死,你也没有办法不是? 见到此时开口的还是最先求饶的那个青年,顾菲菲好感大生,从楚辰晖背后探出头来冲他笑了一下,说:“还是你最聪明” 青年苦笑:“落到这步田地,本也没有别的选择。在下杜冉,以后听从姑娘差遣” 顾菲菲走出来,指了指边的楚辰晖,道:“杜冉,你可别弄错了主子,不是听从我的差遣,而是听从楚辰晖的”说着,伸手从外面的雨帘中接了一把水,化水为冰,入杜冉体内,叮嘱道,“你中的这枚生死符三分阳七分,你记好了这个,等他什么时候不用你了,我自会据此给你彻底解了这生死符,放你自由” 闻听此言,杜冉精神一振,竟连上如同万蚁噬骨的样也不觉得难受了,连忙拜谢,却是把楚辰晖也给奉承了两句。 楚辰晖一旁看得挑眉。 顾菲菲笑得得意,刚才死去的那人没有给她的眼中留下一丝霾,清澈见底的明眸中秋波闪动dàng)人心魂。 深深地看入她的眼底,少时,移转目光,看向那些纷纷要求中生死符的人,这几人便是全死了,她也不会为之动容吧,亏他还怕她害怕那人死状奇惨,亏他还以为她……善良天真等同于懦弱无能,他不是那样的人,她也不会是。 顾菲菲欢乐地给那七人下生死符,顺便发解药,感觉自己好像成了医护工作者,正在给人接种疫苗,呃,这个比喻,好像差得太远了 但,白衣天使啊,听起来就不错的 正想着,一个沙哑的声音冒出:“我也能够中生死符吗?我也会效忠你们,听你们话,给你们办事的” 从供桌底下钻出的乞儿量不高,只比桌子高了半头,看着干瘦,衣服破旧,大窟窿小窟窿很多,膝盖处更是很新潮地有两个对称的窟窿,露出皮包骨一样的膝盖。 “真的,我会很忠心很忠心的,只要给我吃的就行,每顿一张,不,半张面饼就可以了”见没人说话,乞儿有些急了,伸出手比划着面饼的大小,黑黑的手如鸡爪一样,指甲中满是污垢。 楚辰晖皱眉,一向养尊处优的他最落魄的时候也不过是被关入侯家庄的地牢中,并没有脏成这副样子。生喜洁的他平时遇见乞儿也都是不加理会的,更不用说留他在边了,这种人,有什么可用的? “好啊,不过等你洗干净了再中生死符吧”顾菲菲随口应下,得了楚辰晖诧异的一眼,她这是……心软了吗?对那个男人的惨状视若无睹,对这个脏兮兮的乞儿心软,该说女人心如海底针吗? “啊,啊,哦,好”乞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喜笑颜开,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黑洞洞,下一刻,冲入外面的大雨中,不顾冰冷,飞快地搓洗上的泥污。 杜冉从旁问:“小姐真的要收下这个乞儿?” “为什么不呢?他有勇气懂得争取,我自然要给他机会”煞有其事地说着,顾菲菲看着乞儿奔回来的影微笑,因为自己的应而瞬间明亮的眼眸让她想到了小梅,多可的孩子啊 “从今天开始,你就叫阿飞,跟在我边只要你听话,我会让你吃饱穿暖,还会让你学最好的武功” 阿飞?杜冉嘴角一抽,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位小姐的名字好像就叫做成飞儿吧把自己的名给一个乞儿用,是看重的意思吗?又看看乞儿,消瘦的脸型一点儿也没有好看的成分,怎么就得了青眼呢? 新出炉的阿飞兴奋莫名,高声应道:“是,我会听话的” 顾菲菲笑得眉眼弯弯,阿飞啊,她最喜欢这个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