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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是耶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小雨,楚辰晖本来就没有什么睡意,睁着眼睛,听着雨声,开始回想今天跟荣王爷所说的话。

    才清醒的荣王爷眼睛很明亮,深沉的黑色似总也看不透的寂夜,却又像是蒙了一层暖人的光,当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时候,楚辰晖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屏住了,紧张地手足无措,明明是那样瘦得脱形的人,他却偏偏熟悉。

    “这个孩子是……”

    消瘦的脸上挂着慈爱的笑意,如同偶然注意到楚辰晖一样,荣王爷的反应是看到一个陌生少年正常的反应,也许觉得这个少年有些意思,也许觉得顺眼,便多问了这么一句。

    楚辰晖心中一紧,是耶,非耶?

    神医回头看了一眼荣王爷所指何人,淡淡道:“谷中的学徒。”

    听到这一句话,楚辰晖不知道当时怎样想的,头脑一热,自报家门说:“楚辰晖见过荣王爷。”

    “楚辰晖……是个好名字,你父亲对你的期望一定很高。”荣王爷因为体弱的原因说话有些气虚,却毫不吝啬地用笑容表示亲善。

    楚辰晖笑了笑,努力想要表现出从容淡定的态度,却控制不住心跳,口中讷讷,几不成语:“……也许吧!”

    短暂的交谈之后,神医留下新的药方,准备走人,正在楚辰晖想着怎样能够多跟荣王爷说两句话的时候,荣王爷先开口留人了:“这孩子我看着顺眼,神医不介意让他多留一会儿,陪我说两句话吧!”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荣王爷露出了浅浅的笑意,让总管送客,又让身边的人都下去。

    楚辰晖有了些预感,手心冒出了汗水来,目光无礼地直盯着荣王爷的脸看,看到他在人都离开之后立刻变了脸,熟悉的却又是陌生的表情。

    “父……”

    孺慕之情一时泛滥,楚辰晖一句呼唤未毕,却先遭到了冷遇。

    “闭嘴!”当头一喝打断了楚辰晖的话,荣王爷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不似平常柔和,不似教训时严厉,也不见他曾经陪伴在卫兰身边时候的温柔多情,没有多少rou的双颊凸显了颧骨,不带笑的时候平添了冷厉。

    “把我说的话都忘了吗,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你好好想想!”一如既往的教导少了循循善诱的成分,显得冰冷而严厉,但是那开头的一句话还是让楚辰晖明白了的,他并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否认楚辰晖这个儿子。

    脸上的表情舒缓了一些,楚辰晖虚心受教,待得荣王爷的训话告一段落后,艰涩开口问:“为什么?”

    为什么当时会有那样的传闻?

    为什么逃走的时候并不带上自己?

    为什么现在又成了南明国的荣王爷?

    层层迷雾笼罩在眼前,一层比一层更加浓厚,楚辰晖不明白的太多了,他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重新回归到父王模式的荣王爷脸上多了一丝慈爱的表情,让楚辰晖走到床前来,拍了拍他的胳膊,让他沿边儿坐下,唇角微翘,似有欣慰的笑意:“一年多不见,你长高了,差点儿都让人认不出来了。”

    听到这番可算作抚慰的话,楚辰晖眼窝一热,险些落泪,他赶紧垂下了眼帘,生怕毁了自己一贯的冷面形象,喜怒不形于色,父王的教诲,他还记得。

    “说说我走之后,你是怎么过的。”

    见父王有详谈的意思,楚辰晖一时也顾不上追问父王那许多事情,赶紧把自己一年多来的经历说了一遍,连顾菲菲也不曾遗漏,毕竟,后来的很多事情都和她有关,韦华阳他们也都知道画中美人的存在,借此机会,他还问了那幅画的来历。

    荣王爷听得很仔细,听完后仿佛想通了什么事,轻声道:“原来如此。”接着,就给楚辰晖说了关于祖母的事情。

    “你祖母身份神秘,据说为一隐世家族的后人,那幅画便是你祖母的陪嫁之一,不过,我倒是从不知道原来那竟然是一幅仙画——你可曾带着?”荣王爷说着露出了些许好奇,靠着软枕,看着楚辰晖,目光逼人。

    鬼使神差般,楚辰晖摇了摇头,说:“未曾,那幅画我放在圣女那里,她救过我一命,我信任她。”

    藏在袖中的手心已经攥起,他不是第一次说谎,曾经也为了不完成作业,不喜欢读书而撒谎,但却未曾在大事上欺骗过父王,尤其是在母妃的事情发生之后,他更是依赖父王,即便有些事会隐瞒,但却很少对父王说谎,如今……

    不单隐瞒了仙画认主的事实,而且隐瞒了顾菲菲附身的能力……我只是不想让父王把那幅画要回去罢了,若是父王想要,若是父王想要让我解除认主的契约,若是……因为不想面对那样的局面,所以索性说谎,也是可以原谅的吧!

    一边要面对自己内心的谴责,欺骗相信自己的父王并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一边又给自己找了开脱的理由,与其要面对两难的局面,不如一开始便说些“善意的谎言”,更何况,父王的继承人是自己,那幅画早晚也都会是自己的,早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了昌国的楚王府,有南明国的荣王府也是一样的,如今确认了身份,楚辰晖认为自己很快又会是小王爷,享受跟以前一样的待遇。

    “这样啊……”荣王爷沉吟了一下,说,“自己的东西还是放到自己手里才安全,你回去后还是把画贴身藏着的好。”见楚辰晖点头,荣王爷似乎怕他不够重视,又道,“你可知道如今有多少人觊觎那幅画?”

    担忧,且略显唠叨地把怀璧其罪的道理讲了又讲,在楚辰晖愈发愧疚的时候,话锋一转,道:“如今我身份不同,不能够贸然带你回去,那圣女既然对你很好,你且跟着去看看九华天音发生了什么事,不要暴露身份。”

    “是。”楚辰晖应下,脸庞微红,有着被委以重任的兴奋之色,正想要细细探问一下得到了消息怎样通知,便听得荣王爷道:“那幅画……”

    正激动着,楚辰晖抢着打断了父王的话,保证道:“那幅画我会要回来,仔细收好的,再不会让别人看见。我现在的武功不错,可以保住那幅画的。”

    “也好。”荣王爷似有不足之意,却未曾再往下说,见天色已晚,便给了楚辰晖一个联络用的方法,留他吃了一顿饭,便打发他回去了。

    虽还有许多话未说清楚,但见父王脸色疲惫,又想到他也是大病初愈,楚辰晖便懂礼地跟着总管去用饭,之后告辞离开,临走的时候免不了又被叮咛了几句,心中颇暖。

    然而这股暖意在走到外面,被冷风一吹,立刻消散了大半,清醒的头脑运转起来,多疑的秉性发挥了作用,父子之间,血缘亲情,一年多未见,再次重逢,似乎总应该再热络一些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楚辰晖觉得父王在回避身份突变这一话题,他更感兴趣的不是自己怎样躲过那样的变故,经历了什么,而是那幅画。

    怀疑一旦开始,便不容易停止,再去想那被打断的话,也许并不是要叮嘱自己好好保管仙画,而是想要把仙画要过去吧,却偏偏被自己抢了话,不得不说了一句“也好。”

    慢慢地,一步步走回了神医谷,一路上,楚辰晖把两人的对话反复想了无数遍,终于确定了一点:他的父王并不像他一样对重逢充满了喜悦。

    这一点就足够了,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心立刻冷了。

    被顾菲菲取笑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面瘫脸惨白惨白地改了颜色,楚辰晖失魂落魄地沿着记忆中的方向回到了神医谷。

    淅淅沥沥的雨声入耳,内力的强大对五感的灵敏起到了增幅的作用,楚辰晖黑暗中也可以视物,能够看到帐子上一朵朵素雅的花朵,可以听到外面潺潺的雨声连绵不绝,落在房檐上是一个声音,击打在石板上又是另外的一个声音,想象力丰富一些,似乎可以辨别出哪些是落在花瓣上的,哪些是洒在叶片上的。

    翻了一个身,面朝墙壁,灰白的墙壁那头便是顾菲菲所在的房间,她的病好了依旧霸占着药庐不离开,在没有人开口的情况下,药庐便成了她的地盘,想到她此时可能有的凌乱睡相,想到在谷口看到她时心中的放松,冷硬的线条也柔和下来,放松了的面部肌rou流露出一丝浅浅的笑痕迹。

    是耶,非耶。

    荣王爷是自己的父王又怎么样,他想要那幅画又怎么样,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都不能够改变顾菲菲是他的这个事实。

    “是我的,还是我的,只是我的……我弱的时候,谁都可以让我东躲西藏,我强的时候,谁也不能够抢走属于我的东西。即便是……即便是父王也不例外。也许我想多了,他根本不会跟我抢,我是他的儿子,是要继承他的一切的……”

    如同呓语一样小声说着,楚辰晖的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得最清楚,他从来没有过放手的打算,即便有时候会同情顾菲菲的没有自由,但同情也只是同情罢了,属于他的东西,便是毁掉,也不会给别人!

    烦人的雨声还在继续,心却渐渐安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