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八月
因为许多工作都不许做，不许清洗画面，不许沾水，不许用药水，不许用胶，不许裁剪边缘，不许……这般掣肘的活计，大热的天，张师傅硬是折腾出一头大汗，好在终于完成了。 原先的画卷是能够挂在墙上的，而完成之后的，只能够叫做画片，贴补了一层素白无色的绫绢，因为不许用胶，张师傅便创新地采取了镶嵌的方式裱画，结果竟然成功了。 画纸四周被纳入了两层绫绢的夹缝之中，绫绢上可以用胶，严丝合缝地夹着画纸，倒也不至于在卷起的时候脱落，但可供人观赏的画面部分便少了一些。 小孩儿摆摆手，对此毫不介意，里面那个又不会爬到树上去，留下那么一片没有云彩的天空也没什么好看的，至于地面，因为要求，并没有被夹裹太多，还是可以看到原先的边际，若是里面有人，也不至于压住脚面，这样就可以了。 “把钱给他，让他不要多嘴。” 等着绫绢上的胶干了，小孩儿卷起画，满意颔首，走出来的时候吩咐了萧让一句，萧让虽然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多嘴的，还是立刻去嘱咐张师傅了。 重新装裱的时候，小孩儿把画轴也都拆开了，看过了画纸背面，连原先装裱的纸张也都裁开，仔细检查了有没有夹层，结果一无所获。 到底这幅画是怎么来的呢？ 有没有别的人发现过这幅画的异处呢？ 里面的仙女一开始就在吗？ 以前的时候，她是在睡觉，所以没有人发现吗？ 那她究竟睡了多久呢？ 她现在不在，是不是又去睡觉了？ 已经发现了那些木匣，她现在怎么想呢？ 她之前说的，是真的吗？现在的人真的不能够修仙了吗？ 她以前又是怎样修仙的呢？ 这幅画是画出来的吗？ 她那个仇家怎么那么笨呢？直接杀了她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这么麻烦地关起来，真的是仇家吗？ 小孩儿的心里满是疑惑，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展开画卷问一问，把这些问题都找到一个答案。 茶楼上，楚王先回府了，好像是王妃出了什么事。卫兰不想回去看热闹，便还坐在原位，漫不经心地看着九曜堂。 这会儿里面的人来来去去，没有一开始那么热闹了，不过还是有不少人在看那幅《天音图》，九曜堂内提供桌椅笔墨，有兴趣的还可以当场临摹一番，安静了许多。 “咦，那是……”看到侧门里出来的人，卫兰挑眉，小王爷不是最不喜欢这些美人图么，怎么也来了？ “小王爷，还要去哪里看看吗？” 立在门口，萧让询问着停下脚步的小王爷。 “不了，回去。”说着“回去”，却一步不动，萧让一看就明白了，赶紧让人去驾车过来。 “小王爷怎么在这儿？也是来看《天音图》吗？要是王爷知道小王爷喜欢，肯定会很高兴。” 文雅的青年从容地走过一条街，来到小王爷的面前，容颜秀美，也许是因为没有了英俊而有威仪的王爷在，青年的英气透露出来，更显风流俊朗，哪里像是一个以色侍人的？ 萧让皱眉，因为发现没有王爷在，毫不掩饰自己对卫兰的不喜。 “卫兰公子，怎么没有跟在王爷身边？” 萧让上前打招呼，因为不算什么正经的主子，所以这个招呼也就是点头示意而已。别有意味的话让卫兰的笑容一滞，很短的瞬间，又是温和的笑。 “萧让，我没有得罪你吧，你怎么好像不喜欢我？”卫兰大大方方地直接问道，脸上还浮现出一抹让人心软的苦笑。 “卫兰公子难道很希望我喜欢你？”萧让反问一句，脸上自然流露出讥讽的笑，“卫兰公子以后还是不要随便说这种容易让人误解的话才好，不然，若是让王爷听到了，我该怎么辩解呢？这种陷人于不义的事应该不是卫兰公子这种‘光明正大’的‘读书人’应该做的吧！” 小孩儿在一旁站着，充耳不闻，完全置身事外地看着萧让嘲讽卫兰，好像那两个人都是与己无关的。 卫兰摸摸鼻子，似乎知道跟萧让争辩讨不了好，也不继续说下去让人看笑话，即便周围看过来的目光中已经多了一些其他的含义，他却还是恍若未觉一般继续笑着，又把问话的目标转向了小王爷，“小王爷这就走了吗？九曜堂还有不少好东西，不看看吗？” 正说着，萧让眼尖，看到王府的马车已经赶过来了，马上毕恭毕敬地跟小王爷告罪，一语双关，“下人不懂事，耽误时间了。还请小王爷上马车。” 小孩儿这才给了反应，点了点头，踏着小凳子上了马车，萧让紧跟着也上去了，两人有志一同地把卫兰晾在路边儿。 看到卫兰没走，害怕他再纠缠，萧让作势骂了一句车夫：“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回府，这么大的太阳，晒着好玩儿吗？” 车夫唯唯诺诺，立刻赶车离开。 “好像还真是不喜欢我。”卫兰无奈地看着马车离去，他能够说一声他真的没有搭便车的想法吗？ 回到府中，小孩儿屏退了所有人，关好了门窗，这才展开画卷。 一直放在怀中，画卷上也带了一丝温度，脱了外面的小褂，换了一身更轻柔的常服，小孩儿把画放在桌上，“喂，出来吧，我跟你和好，不把你当妖孽了，也不泼你狗血了。” “相失之后，若有一人能下气，与之话言，则彼此酬复。” 现在，我先跟你说话，也算表达了我看重的意思了，还有那些东西，我给了你，你也收了，那就是可以和好了？ 静等了一会儿，没有反应，小孩儿耐着性子，再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反应，戳了戳画卷，又喊道：“喂，说了不当你妖孽了，还不出来？” “小王爷，有事吗？” 门开启了一条缝，一个侍女正要进来。 “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小孩儿冷喝一声，侍女忙不迭地又退了出去。 房间里放置着好几个冰盆，森森的冷气并不能减轻人心中的烦躁。 “出来，再不出来的话……”小孩儿压低了声音，眼看着又要回到威胁的套路上去，顿感麻烦，可是，不威胁的话，自己又怎么让她听话呢？ “……求之以诚，动之以情，诱之以利，胁之以威，导之以行，行之以德，友之以朋，必得之。” 想到先生讲的话，也许，那个老头的某些话可以听一听？ 压抑着烦躁的情绪，小孩儿也不明白，为什么平时都很冷静的自己怎么总是那么容易被这件事撩拨起怒火，平静了一下，仔细分析自己的情绪，是因为，无法掌控吗？ 画中的世界，还有画中的人，都是自己不能掌控的存在，所以，才会这样烦躁，害怕这种不可掌控某一天会离开。 “一定要先为友么？”小孩儿仔细思考怎样才能够折节下交，重点是“折节”，给了那些东西还不够，还要先道歉么？ “小王爷……”外面是萧让的声音。 小孩儿迅速把画卷起，藏入枕中，这才扬声道：“进来！” 八月是一个热闹的月份，因为有中秋节的关系，宫里宫外都是同样的热闹，才进入八月，圣上就想着安排宫宴了，皇后那里也是同样。 古时候有拜月的习俗，昌国以前还有月下歌舞觅偶的做法，后来倡导礼俗，便以夜宴游园等活动渐渐取代了那些民风淳朴的习俗。 玉虚真人的《夏夜月》描绘的便是一个少女拜月的情景，因为形象地画出了少女月下娇羞的模样，还有那种隐隐的不可侵犯的纯洁感觉，为不少人所称道，现在市面上依然有这幅图流传。 这个月，道观也比较繁忙。白云观位于城外紫金山下，占地百余亩，是奉昌太宗敕命建成的，与其说是道观，倒不如说是行宫。小广场，前后殿，御花园，内宫门，正南还有小戏楼一座，东侧钟楼，西侧鼓楼，后面有菜圃，周围都是高大的宫墙，内里宫殿多是楼阁式的，雕梁画栋，气势宏伟。 往年暑热的时候，圣上都会去白云观避暑，内宫门一关，里面与行宫别无二致。 “我还说今年怎么不去了，原来赶在这时候，最是人多热闹。”小孩儿听了萧让的话，嘀咕了一句，转而问道：“咱们府中能够带多少人？” 圣上出宫，百官随行，自然，百官是不会都去的，还要留下一些，能够带着去的都是圣上面前排得上号的，要么是能力需要，要么是心情需要，后者就是所谓的宠臣了，当今圣上也是喜欢听人说好话的，自然有那么几个宠臣，不过没什么实权，不会惹来非议，而楚王，被当今圣上以兄弟视之，自然也是要随行的。 只是，使唤的人不能够带那么多罢了。 “吩咐下来的，咱们院子里有八个名额，四个侍女，四个随从。”萧让得了吩咐，早早过来知会，免得事到临头再有人为这个名额争抢，“小王爷看，可有哪个可心的？” “你看着办就好。”小孩儿没有多做思考，便放弃了点人的权力，院子里的那些侍女他平时也不怎么留意，现在连名字都叫不全，也无所谓带哪个了。 萧让得了吩咐，就下去安排。小王爷的回答早就在他意料之中，为了防止贴身的侍女心大作怪，每三年，侍女们就要换一批。如今，小王爷身边的侍女已经换过了三批，府里规矩大，没有吩咐不许开口，平时小王爷自矜，也不会跟她们多说话，自然不会熟悉。 其实，王府内的这些事情本来都应该是王妃来安排的，但王妃神志不清，管家为了省事，自然是要强调规矩，如此一来，小王爷的性子愈发冷清，也不知好还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