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狮戏
桓澜和慕容斐换好了戏服,站在重阳殿后的一个角院里等着女孩子们出来,两个人像平时一样,除了礼貌上的寒暄,便不再有多余的话可说。 重阳殿外的喧哗人声穿过空旷的殿堂飘入角院,嗡嗡隆隆地有些不真实。两个人明明知道,也许此时,这些声音无非是在谈论着蜀山景色或者旅途见闻这种无关紧要的和话题,但是,落在自己的耳朵里,那片无意义的嘈杂竟然有些像战场上的鼓点,一声一声敲击到血液里,振得血脉喷张。 有一个瞬间,两个各自埋头擦拭自己狮头的少年似乎都感觉到了什么,几乎是同时抬起头,看向对方,同样清澈的眼睛在四月的阳光下明亮异常,双瞳中对胜利的渴望一览无余,透明耀眼。于是,两个人都笑了,慕容斐说:“桓澜,这好像是第一次正式的比试。” “嗯,可惜不是一对一。” “能调教出好的狮尾也是本事啊,不过,还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单独一战。” “嗯,总有一日吧。” 这时候,两个女孩子换好了戏服走出来。唐谧扮的是金狮,黄衣黄裤上涂着一道道装饰的金粉,在日光下金光闪闪,再加上她个子不高衣裤又肥大,她觉得自己活像一个行走的金元宝。而扮银狮的白芷薇就相对好一点,白衣白裤上涂着银粉,明明灭灭地闪烁着,勉强让唐谧想到蹦上岸的小银鱼。 “慕容斐,早知道要穿这么难看的衣服,打死我也不答应你。”唐谧双手叉腰,气哼哼地说。 慕容斐一脸无辜,问道:“难看么,我怎么不觉得,桓澜你说呢?” 桓澜认真地打量并思索着,这才发觉自己对女孩子怎样打扮才算漂亮没什么概念,不过,在这么明媚的暖阳下,他看到犹如骄阳与霁月的两个少女,也会觉得心中舒畅,便说:“很好看啊。” 唐谧无奈地摇摇头,暗道:真是不可救药的怪异审美观。 白芷薇拉了一把唐谧,笑着说:“走啦,上场。赶快用那个狮子把你遮起来,免得被人看见嫁不出去。” 四人来到重阳殿,扒开门缝往外一瞧,只见重阳殿前的空场四周已经铺好座席,大约是比较重要的宾客都坐在靠前的席上,后排则是蜀山弟子和御剑堂的剑童。掌门和殿监等背对着他们,坐在重阳殿飞檐下的高台之上。这时候,殿监穆显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转回头来看见身后的门缝里露出几对眼睛,低声问:“好了?” “好了。”慕容斐小声回答。 穆显用眼睛示意他们到侧门去,然后侧头对萧无极悄声说了几句,萧无极便站起身,举起面前的酒樽,朗声道:“萧某敬各位贵客一杯,感谢各位远道而来拜祭堕天大人。我蜀山御剑堂的剑童特为各位排演了狮戏作为席间娱乐,希望各位看得尽兴。” 萧无极话落,将樽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冲着空场中央一挥袍袖,那空场地上本来立着二百个短木桩,此时便齐齐飞上一丈来高的半空,悬浮在了空中。紧接着,一阵密集的锣鼓点响起,一金一银两只狮子从重阳殿的正门摇头晃脑走了出来。 穆显见慕容斐和桓澜扮的两只狮子走了出来,便把身旁的一只乌木匣打开,匣中放着一只小西瓜般大小的银色宝珠,珠上缠着混金线的红色缨络。那宝珠球好像有生命一样,只待匣盖一开,便一飞冲天,停在天空中两百根浮木的上方,轻轻抖动着。众人只见那宝珠在阳光之下射出七彩霓光,球上的金红双色缨络随风摇摆,金光粼动,光华灿烂如初升新日。 慕容斐从狮头中看着宝珠,低声对唐谧说:“那宝珠是个妖物,被施了术法的缨络捆住,只能在浮木上空活动,可是却狡猾得紧,很难抓住,待会儿一定要精力集中。” “放心。”唐谧答道。 地上金银二狮一见宝珠被放出,遍如两道离弦飞箭般腾空而起,直扑那宝珠,各自张开大口要去衔它。可是那宝珠仿佛长着眼睛一样,就在两只狮子马上要咬住它的瞬间,一下子向天空拔起三尺多高,躲开了两只巨口。此时两个狮子险些撞在在一起,却见两个扮狮头的少年脚下步伐一错,各自轻点一块浮木,两个狮头一左一右堪堪搓身而过。虽然两个狮头躲开了,可是被狮头力量带过去的两个狮尾却没有了躲闪的空间,眼看扮狮尾的两人就要撞到一起,那银狮尾脚下一步踩实,那金狮尾便会意地一脚落在银狮尾的身上,借力从空中翻过银狮尾。只是这样一来,银狮尾脚下的浮木受力过重,忽地一下往地上坠去,那银狮尾脚下失去凭借,身子一歪也要落下去。好在那扮银狮头的反应快,往前疾走两步,让那狮尾借着疾走之力向前一跃,找回了平衡。 席间众人大多不是第一次看蜀山剑童表演狮戏,只是过去两只狮子刚一出场都是互相游走试探,从不像此次这两只般上场就拼尽全力,一副一决雌雄的架势。于是众人都提起百倍兴趣,看看这两只狮子到底能舞出什么花样。这越看下去众人便越是惊叹,只见这两只狮子在浮木上翻飞戏斗,你争我夺了足有一柱香的时间,按理说,这些浮木一受力就会下落一些,往日戏斗了这么久,原本飘在一丈高空中的浮木大多数都已经被踩得只浮在三尺来高的地方,可是这次这些浮木竟还飘在五六尺的高空,不免让人猜想这四个扮狮少年的轻功究竟有多高。 再看了一会儿,便更是叫人觉得讶异。只见这四人斗了这么长时间,仍然毫无疲惫之态,兀自争得激烈。众人自然知道这浮木狮戏全凭蜀山派的内力淳厚,轻功底子扎实,才能长时间在几乎借不到什么力的浮木上相斗,可是小小剑童,内力到底有限,能够坚持两柱香的时间已经堪称同辈中的高手。但这四人怎么着斗了三炷香的时间,还是如此精力旺盛,没有半点蘼败之势。 席间之人也多是高手,很多人已经发现这四人的步法甚是精妙绝伦,点踏踢踩之间,身形交错,移位换影让人目不暇接,便推测正是因为这身法异常轻灵,才让四人不用耗费很多内力便可以在浮木上行走自如。众人中多数在蜀山修习过,或者与蜀山派有武学渊源,见这身法陌生,便猜测可能是蜀山派又创出了什么新功夫,眼光不免投向蜀山派的五大巨头,只见那五人竟都是一水的面无表情,波澜不惊。 此时,只见金狮和银狮几乎同时捉到了那四处飘飞的宝珠,两张大嘴各咬住一半,死死不放。可是他们脚下的浮木不能让他们长时间借力,于是,两只狮子便以那宝珠为圆心,旋转奔跑起来。更确切地说,是两个狮尾在奔跑,而两个狮头在一边奔跑一边你踢我踏,互相攻击。这样僵持了半晌仍是不分胜负,看得席间众人叫好之声此起彼伏。 这时,只见御剑堂殿监穆显忽然站起身来,炮袖一扬,那宝珠“嗖”地一声从两只狮口中间飞出,落回了乌木匣中。两只狮子口中失球,便往一处撞去,好在两人机敏,一个往左一个往右,身子一翻,带着狮尾翩翩落到地上。那扮狮的四人这时解去行头,露出四张红彤彤的青春面庞,众来客倒未觉得怎样,却听到剑童中间有人发出惊呼:“竟然是智木殿的人。”
穆显仍然是惯常的严肃神情,口气平和地说:“狮戏本是娱客的,没必要一定争出胜负,今日众位难得看得如此尽兴,你们两对就算平手吧。” 话落,席间走出一个身披红色袈裟的白眉老和尚,正是清源寺的玄智大师,只见他微微施礼,道:“老纳今日确实是眼界大开,没想到蜀山派如今门风如此开放,弟子们学得如此取巧的武功。” 穆显毫不动色,回道:“这不过是孩子们为了招待客人编排的游戏,有些取巧也是他们想尽力取悦诸位贵客,和蜀山的门风扯不上关系,大师言重了。” 那玄智大师倒也不纠缠,只是意味深长地说:“如此就好,确实让老纳看了出好戏。老纳还要恭喜殿监和掌门,蜀山后辈之中有如此了得的少年,真是可喜可贺。” 席间众人大多也知道清源寺的蜀山派之间微妙的关系,但大家多是维护蜀山派的,便纷纷有人出来搅混水,只听有的说:“是啊,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又有人说:“咱们蜀山派可真是后继有人啊。” 在这一片起起落落的赞誉声中,穆显冲慕容斐他们四个示意了一下,于是四人会意地拱手拜谢众人,便往殿后走去。 刚进入侧门,有一个杂役追了上来,对四人说:“几位稍等,掌门人有吩咐,叫几位不要离开,先在后面厢房候着,一会儿掌门人有话要问各位。” 那杂役说完走了,留下四人面面相觑。 “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儿啊。”唐谧说。 “大概是咱们用了非蜀山的功夫,掌门人有些不高兴吧。”慕容斐想了想答道。 “只是如此的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咱们蜀山派不是一直鼓励弟子不要因循守旧,要多吸收其他门派的长处么?这好像是堕天大人的遗训吧。”白芷薇说。 “是啊,还能有什么事呢?连胜负都不让我们分出来。”唐谧说到这里,看了看那三个人,只见他们脸上多少也有些遗憾。 桓澜眉头微蹙,说:“从来没听说过狮戏平局结束过,一定是有什么问题。” “是啊,确实有问题。”一个冷厉的声音插进来,四人回头一看,只见剑宗宗主穆晃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一身黑衣矗立在重阳殿的阴影中,让人不寒而栗。 只听到他冷冷地问:“说说吧,是谁交给你们邪魔的武功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