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亏本表姐不好当
凝宝绕回院子西侧的耳房里,上梁藏好册子,下来伏床安魂,一面听着卧房那边闹腾。 听了一会儿,总觉着哪儿不对劲,忽然有个念头电光火石划过脑海,凝宝一拍大腿跳起来。 不妙!宗政乐平是老头子的心头rou,就算人不回家,屋子也天天有人打扫,别说蛇了,就是连只蚂蚁都不该有的。何况金环蛇毒性极重,就算当宠物来养也不可能养在花瓶里吧? 暗杀……啧,她真是昏了头了,这种状况她怎么能溜回来呢? 凝宝狠狠捶了下自己的脑袋,飞快开了耳房后窗,又溜回卧房的侧窗下蹲着。 幸好,窗户依旧关着,瑞明依旧在哭。听动静,全叔和老头子还没到。 凝宝抹把汗,暗暗松了口气。 毒蛇突然出现在宗政乐平的卧房里,针对的未必是那个不常回家的家伙。但,不管对方的目标是谁,她进府不到十二个时辰就出了这事。卧房闹得翻了天,她离那么近都不出来凑热闹。老头子不怀疑她,怀疑谁去? 这厢正想着,那厢全叔和宗政宣宏就进了门。一个沉声询问婢女事情的经过,一个柔声哄着抽抽搭搭的瑞明。 凝宝竖直耳朵不放过任何一个字,耐心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事实证明,姜就是老的辣,她一点儿都没高估老头子的脑袋瓜——问讯的是全叔,下结论的却是宗政宣宏:“瑞明,乖,跟爷爷说实话,刚才屋里不止你一个人吧?你瞧,不是爷爷不信你,是这柜子实在太沉了,莫说你用脑袋撞,就是你整个人都趴上去,这柜子都不一定会倒……” 瑞明抽噎的声音一滞,忽然又嚎啕大哭起来,看样子当真是打算拿哭替凝宝掩饰到底了。 凝宝不由得感动了。没想到这小子傻是傻点,心眼挺实在的。只是照他这个哭法,别说屋里的人受不了,连她都有点吃不消了。 凝宝起身正要拉开窗子,便听得宗政宣宏又道:“瑞明不哭啊,乖~要是你不告诉爷爷说是谁救了你,爷爷怎么去谢谢人家呢?” 凝宝一激灵,又蹲下了。行了,不用麻烦了。老头子这怀柔诱骗法一出,瑞明那小子若是真傻,铁定得把她供出来了。她就老实蹲着等老头子开窗吧。 果然,瑞明的哭声立马就停了。他很是天真地问道:“爷爷,我告诉你的话,你不会打她的屁屁吧?” 凝宝冷汗。原来老头子还有这嗜好,真是看不出啊看不出。 “怎么会呢?”宗政宣宏笑道,“你没事,爷爷高兴都来不及,哪会打人呢?照爷爷说啊,一定要摆桌酒席备份大礼好好谢谢你那位恩人才行。” 酒席礼物且不提,他用不用特别把“谢谢”两字咬那么重啊?凝宝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猫着腰踮着脚就想溜。 窗子哗地一声开了,瑞明瞅见她,笑得那叫一灿烂,泪珠子都顾不得擦:“娘,你来,爷爷说不打你!” 孩子……你嫌我死得不够快咩?凝宝无语凝咽了。她一瞥屋里神情各异的一堆人,挠头干笑一声,竭力保持镇定:“王爷早上好……请问我可以进来不?” 宗政宣宏眼睛一眯,煞气上脸:“原来是你。” “嘿嘿,可不就是我么……”凝宝打着哈哈,权当他这态度是默许她翻窗,便慢吞吞爬上窗台跳进屋里,轻巧地旋身躲开瑞明的虎扑,掸掸蓝布棉裤上的灰,老老实实给宗政宣宏行了个礼。 瑞明一扑落空,不甘心地又来第二次。 这回凝宝没躲,冷眼瞅着他把眼泪鼻涕往她的新衣服上抹,强忍住揍人的冲动,冲沉着脸的宗政宣宏无奈地笑笑:“对不住啊,王爷。一时心急,不留神就把柜子给弄翻了……对了,我记得那条蛇好像是从花瓶里爬出来的……您叫人刨刨?应该还在柜子下压着呢。” “不用了。”宗政宣宏冷笑一声,“来人,带瑞明回水碧院——你,跟我来书房。” 啊,该不会老头子认定她就是凶手,打算刑讯逼供吧?凝宝头皮一阵发麻。 瑞明似乎没察觉到气氛的异样,手脚并用缠住凝宝,嘴里还大声嚷嚷:“才不要!娘去哪儿,瑞明就去哪儿!” 凝宝人瘦个头小,二十岁了还一副没发育完全的可怜样儿。瑞明虽未满十七岁,天天山珍海味地供着养着,倒比她高出半个头。这一缠,就好比小树上爬了只熊猫,偏小树还能不动不摇稳如泰山,那情形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笑。 凝宝却笑不出来,咬牙斜他一眼,压低声音道:“快闭嘴!嫌我死得不够快是吧?” 瑞明一愣,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聚集。 凝宝脸色一变,来不及挣出手来捂耳朵,就他爆出的高八度哭声震得脑子一片空白。 “娘你不要死,不要丢下瑞明啊!”瑞明边哭边叫,效果非凡。 凝宝太阳xue畔青筋直跳,左手不自觉地按住腰带下的鞭柄,很有冲动一鞭把他勒到永远都不能叫。 婢女们想笑不敢笑,过来了也不敢动手扯瑞明,一群人围着他两个又哄又劝,瑞明只当听不见,哭声尖厉到爆棚。 宗政宣宏却莫名其妙缓和了神情,负手旁观不发一语。 全叔指挥护院们把柜子扶正,果真在瓷片堆里找到条被压得血rou模糊的金环蛇。他凑到宗政宣宏的耳边低语几句,宗政宣宏神情微变,不一会儿却又露出些许笑意。 可惜凝宝自顾不暇,哪有空去察言观色?瑞明跟长了吸盘样牢牢贴在她身上,哭声越来越大,胳膊也越收越紧,几乎快把凝宝的脖子勒断。 凝宝从一脸无奈忍到一脸狰狞,终于忍无可忍,抽出手来揪住他的两只耳朵就是一声吼:“给我闭嘴!” 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哭声立止,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都嗡嗡乱响。 总算清净了……凝宝长吁了口气,也不管谁在旁边了,绷着脸沉声命令道:“下来站好,不许哭——别让我说第二次。” 瑞明眨巴眨巴眼,落地、松手、退后一步、立正站好,听话得不得了。 凝宝掸平棉袄上的皱褶,抬头一看他那泪痕满脸披头散发的狼狈样,不禁皱眉。 出于驯教师的习惯,凝宝想也没想就趋前一步,掏出手绢替他擦脸,一面低声训斥:“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别动不动就哭哭唧唧撒泼耍赖,明白?”
瑞明点头,低下头凑过脸去迁就她的高度,眼睛眯做两条缝,嘴角还蕴着一丝笑,惬意得不得了。 他这反应瞬间便让凝宝进入了驯教状态,帮他细细擦净脸,扳着他的肩膀把他转了个个儿。从锦囊里掏出把小木梳,三下五除二帮瑞明挽了个书生髻,又帮他整理过衣衫,这才退后一步,搓着下巴审视这只新出炉的俊俏小书生。 白衣缀银丝,玉带绣青竹,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书生气里带点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完美! 凝宝满意地微笑:“很好,这才像话嘛。” 瑞明见她笑了,也跟着笑起来,腆着脸又要往她身上贴:“娘……” 凝宝当即脸一沉:“站好,挺胸抬头。” 瑞明吓得立马把胸脯挺得老高。凝宝纠正一番,又拍拍他的肩膀:“以后不许张嘴瞎叫。我叫凝宝,是你师……” 眼角余光扫到似笑非笑的宗政宣宏,凝宝一哆嗦,后文就梗在了喉咙里。 完了完了,老毛病又犯了。蛇的事没解决,驯教的对象也没出现,她居然当着老头子的面把他另一个孙儿给收拾了…… 凝宝欲哭无泪,缩手缩脑,跟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蔫,早没了刚才的威风劲儿。 她正管那儿等宗政宣宏发怒呢,却等来宗政宣宏一声笑:“好好好,我那德明表弟果然养了个好女儿……来,瑞明,这就是爷爷跟你提过的凝宝表姐。以后你表姐说什么你就做什么。要是做得好,爷爷就让你表姐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好!”瑞明眼睛一亮,头点得像鸡啄米。 老头子的表弟德明……谁啊?凝宝愣了一下,听完后头几句,再一瞥宗政宣宏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心底一震,暗暗叫糟。 宗政宣宏走过来,一脸慈爱地拍拍她的肩,声音低到只有他两个能听得到:“待会儿我就让人把你的东西搬到水澄院去,往后我的两个孙儿都归你照顾。半年不够的话,那就一年。一年不够,那就两年……只要你能把瑞明也训成材,打翻柜子的事我就不追究了。至于酬劳嘛,就用那八十一件水沁冰纹瓷器来抵……你也不想我把账单送到丰乐去的哦?” 混、混账啊!太jian诈了!凝宝快晕过去了。 上回她不小心烧了闵尚书家的花园,七爷罚她绣了整整两个月的《东鸣河图》;再上回,她不留神折断了贵武苑大小姐的七宝琉璃簪,七爷罚她绣了幅《西津十景》;再上上回…… 要是让七爷知道她又闯了祸,而且闯了那么大的祸,只怕很快她闭着眼都能把夏侯国的锦绣河山犄角旮旯给绣全啰……>_< “凝宝谨遵王……爷爷吩咐。”凝宝艰难地吐出这一句,转头望望正冲她傻笑的瑞明,顿觉世界黯淡,光明离她远去。 等把傻子训成材,她都成老姑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