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六章 瘟疫
按照规定,瘟疫的尸首最后都会被埋在一处,与丰城听闻的万人墓地有些相似,但那埋人的地方肯定是没人再敢住在附近,所以一般都会选择比较荒凉偏僻的地方埋尸。 我本是打算走过去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用这样的目光看着那堆尸体,若是亲人为何又不哭,若不是亲人,他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无故跑来看烧焦的尸体。 没有恨,没有厌倦,也没有解脱,只有像是用不完的力气,瞪着前方。 朝前走了几步却被师兄拦了下来,他定定地看着我“这里的人都是染上瘟疫的病人,你答应过我的” 这句塞的我哑然,我自己说过的话,自然是不能再反驳。 虽说不能反驳,狡辩总还是可以的“那孩子很是有精神,看着不像是个病人,只是脏兮兮的有些像路边行乞的乞丐”。 主要是双眼睛让我却挪不开脚,转头对着师兄尽量装出一副恳求又可怜的模样,期望着自己如此卖力生动的表情能打动他。 兴许是我第一次做这样的表情,他低头见着我也是愣住了,眼底尽是我看不懂的情绪,在这昏暗光线里闪烁不定。 随即又将目光转向那个依旧含泪的孩子,许久才妥协下来,冷声道“只准说话” 欣喜地朝他一笑,便要往前跑去,师兄却在身后将我拉住,淡淡道“小心脚下”我们之间好似习惯了,只要师兄在身边的时候,我都可以不顾一切。因为任何时候都有师兄在身后。 直到走近,那小孩好似才发现我们二人。他显然没有料到在如此不起眼的地方还会被人注意到,面上一副受惊的神情。保持着双手交错在胸前,一只腿磴后,目光之中对我们满是戒备。 我朝他微微笑道“莫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自以为自己的声音已经足够柔和,却没见到那小娃任何一丝松弛,一身傲骨,眼中依旧是戒备“你们是官府的人,官府都是坏人” 这话说的我倒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他了,显然这话让师兄对这小娃子有了兴趣,他俯身低头沉声道“官府怎么个坏法我倒是想听听” 师兄的声音不柔和的时候就会给人一种莫名的压力。就算再倔强的小孩肯定也是害怕师兄的,他还低着头,更是叫他不禁吓得退了几步,像是一副随时要跑的样子。 我在师兄身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从唇齿间蹦出几个字“师兄,对小孩子要温柔” 师兄倒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一脸漠然道“我也没瞧见你对那小狐狸多温柔” 实在是不知师兄到底是怎么个想法,在这个时候与我争辩提及啾啾根本就没有意义。 就在我们彼此呛声的时候,那小孩趁着我们争论的时候。见机撒腿就跑,但是这小孩即便再有能耐,他怎么也逃不出我们视线之外。 跑了没几步就被几个一直不远不近跟在我们身边的官兵拦了下来,那小孩挣扎地叫愤声叫喊“你们这些坏人。抓了我爹,还想抓我,现在他都死了你们怎么还不放过我…” 这一声吼地凄厉。沙哑之中带着怒意,从他脖颈处爆出的筋脉。可见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在挣扎。 声音漫彻天际,却没有人看向他。只当是这里又多了一个为死去亲人嘶吼的伤痛人。 可是这声音却在我心底颤动了,像是埋藏在心底许久的话,终于释放出来的感觉,而话到嘴边,使劲全身的力气却觉得自己的言语太过薄弱没办法表达心中的怒意,甚至是迸发出了心底的恨。 我想象不出一个孩子到底遇到了什么,才会有如此极端的反应,这些情绪好似只有上了年岁的人才会有的,这么小的年纪就有这般沉重的心思,想必是经历过不得了的事,才会令他有这般领悟。 不顾师兄的阻拦,跑了过去,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他像是发疯红了眼似的,任谁碰他都挣扎不已,好在他这一身只有蛮力,没学过功夫,蛮力之用比他更大的蛮力就可以。 我以为自己使出了吃奶的劲,一定能把这小娃娃制地服服帖帖,没想到却还是失败了。 在我身旁的一位高高壮壮的侍卫一只手便将这小孩圈在臂弯里,而相较于他那样淡定从容,我才觉自己的发丝纷乱,帽子已经背到了身后,衣角凌乱不已,白色的衣裳几乎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师兄倒是也不嫌弃地,将掉出我袖口的巾帕拿了出来,为我脸上擦干,仔细轻柔地擦拭着,不言不语。 我低着头耳边只有那小孩子使不完的力气在那侍从臂弯里挣扎,嘶吼“你们这些坏人,放开我…” 直到师兄手上动作顿下了,才听得他轻声道“把这孩子送去云府” 立在一旁的侍从冷静地应了声“是”便头也没回地离开了,倒是身边方才几个官兵,见着师兄为我擦脸,各个都是不可置信的样子。 我低着头,拉上师兄往回走“来这还没看到瘟疫病人什么样”看不到,那便不能知晓怎么对症下药。 闻言,师兄停了下来“那里你还是不要去了,你身子本就没好,若是想知晓什么,我命人过来跟你汇报就是了”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在这里莫要任性,你也不是郎中,身子也不好,你去天边我都能把你追回来,唯独瘟疫我素手无策,这病染上了,几日便可要人命,可懂?” 烟雾渐小,眼前面罩之下的师兄,唯有那双关切的目光露在外面,他紧紧拧着眉毛,眼底一片清亮,他不是在与我生气,是自己无可奈何的时候的表情。 其实我真的很想在这个时候伸手抚平他紧拧着的眉毛,但是已经招来这么多眼光,我也不敢再做过分的事,便低声应允了。 马车边上站了个粗布衣,身子有些岣嵝的中年男子,那人见着我们前来,颤抖着伏地跪拜“草民刘根之,受命前来,叩见殿下” 虽说是个粗布麻衣之人,言行举止也是彬彬有礼,看来不是一般的草民。 师兄沉声道“起来吧,你是这里的郎中,与我说说这疫情如今怎么样了”
刘根之微微颤颤起身,恭谨立在一旁“回殿下,这瘟疫与草民见过的瘟疫很是不一样,昨日殿下命人送来的药材几乎被这大火少了一半,如今瘟疫人数不多了,但烧伤的病人增多了,而且多数人,几乎是浑身都是烧伤,眼下瘟疫加上这烧伤,怕是也活不了几日”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药材没有了,好在瘟疫的病人也死了大半,而剩下活着的人里面也有不少人烫伤活不了几日,真正的有瘟疫的人也都是屈指可数了。 师兄静静立在一旁,负手不作声,眼睛看着远处那白布搭成的棚子,冥纸漫天飞舞,白帘布随着微风轻飘,那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棺材,存着这些将死的人。 郎中说的都是最真实的话,言语之中虽也有丝庆幸的意味,但即便真的是花了大把银子救他们也是白搭。 都说主子的心思最难揣摩,刘根之见着师兄不说话,也有些心里没底,眼睛不时地低低扫过师兄,隐约能见着他额角似有汗水渗出。 我便上前,问了郎中“这些瘟疫怎么就与你从前见过的瘟疫不一样?可否与我说之一二?” 刘根之抬眼看了看我,并不确定我是什么身份,但见着我跟在师兄身边,而且师兄也没有说话阻止,便恭敬地低头回道“往日的瘟疫多数就是昏迷不醒,伴着高烧不退,但从发病到丧命也需月余,今次见着的这个瘟疫,来势汹汹,丧命几乎半月左右,而且不知为何,几乎是死一个人,外面就会进来一个替补上”他说着便沉沉地叹了口气。 师兄既然说到这里是冤魂作祟,我却没有在这里感知到任何戾气,难道是防火之后,那些鬼魂被阵术召唤走了? 我从袖口掏出准备好的信封,交于他手中“这是我于药仙易庄讨来的法子,你们且先试试,汤药药材我看过了,不十分难找,也不贵,熬药火候分量我都写在这里,即便是瘟疫还是要保持通风,莫要在将人死死困在屋里,否则花了汤药的银子,却只是石沉大海,还有就是每日给他门运来干净的水,这地上的瓶瓶罐罐通通洗净才能用,这些都是易庄主所说,你且记下,终归做这些也是有益没有害处” 刘根之到底是个郎中,听闻易庄的方子,拿再在手里也像是如获珍宝一般,看向我的目光里也多了些憧憬。 我说的这些法子,是迄今为止他们试过的最省钱只费力的活,而易云笙给药方定也不会胡乱开的,但愿让活着的人好起来。 这世上虽有很多东西我们不得不抛弃的,但若在还有能力相救的时候,我倒是也愿意伸手帮他们一把,因为没有任何一个活着的人,想自己睡着等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