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落难天子
丰哥儿是太子的乳名,这普天之下能喊此名者,除了宫里的王太后,王皇后,和一帮宫监大伴外,就属那位人称“逃跑皇帝”的永历帝了。 中年人正是大明末帝朱由榔,也是历史上最后一位汉族皇帝,要说他的本事无有其他,最擅长跑路,其跑路的本事在中国古代所有的皇帝中名列前茅,少说也位列三甲。 从广~~东跑到广~西,再跑到湖~南,接着又从湖~南跑会广~东,再从广~东跑到广~西,而后又从广~西跑到云-贵,最后过云~南直奔缅甸去了,十几年间辗转几万里,只怕那南宋皇帝赵构见了也要逊色三分。 而眼下,朱由榔再也跑不动了,在缅人的鹰爪下过着囚徒一般的生活。 人虽是庸主,但要说他有无一两人恢复之心,恐怕也有些,至少是有活命之心,谁都看得出缅人越发穷凶极恶,派重兵监控永历帝一等,摆明了就是拿他们当挡箭牌,再和清廷满鞑做交易,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放手一搏,要不然他也不会让自己的爱子一个人北上,穿过莽莽丛林,寻那滇南李定国去。 但此刻他却对当初的决定懊悔不已,一想起太子的凄惨身世,永历帝就越发心疼起来,其膝下本有七子,长子朱慈爝,次子朱慈皆在逃亡的过程中散佚民间,至今音信全无,而四子,五子,六子,七子未成年就以早殇,独朱慈煊这个老三他疼爱的不得了,所以起名叫“丰哥儿”,寄意身体丰健,但眼瞧着关山难越,太子未死未卜,他越发忧心忡忡起来。 莫不是让缅人抓住?拉到暗地...永历帝心口剧痛。 这副模样,自然尽入旁人眼帘,一位绯袍翼冠样式的太监,就立在不远处,他便是永历朝掌玺太监李国泰,他深知“帝王心中愁,宦臣解忧时”的不二道理,赶忙上前。 “皇爷在挂叨着太子?” 这句话自然戳中了永历帝的心坎,后者发出了长长的叹息:“是朕昏了头,竟叫丰哥儿一个人北上,太子忧心国事,诸臣哪有一人能比得上?” 此话却是明显的迁怒了,李国泰心知肚明,这是在暗示马吉翔等人执意让永历帝南下入缅,对那李定国污蔑再三,现在好了,出也出不去,进也进不得,反倒陷众人于如此险恶的地方。 两人互为援引,朋比为jian,自然不能让一方受皇帝的嫌恶,李国泰眼珠灰溜溜一转,当下心中便有了计较。 “皇爷莫急,以奴婢看,太子必定无事,说不定他已经带着大军救皇爷来了。”他能爬到了内侍第一人的位置,绝非庸人,除了嘴上本事外,对皇帝的脾气也近乎了如指掌,要不然也不会将永历帝朝臣诓的团团转。 “哦?何以见得?”永历帝不大相信,知道天家近侍都喜欢捡好听的说。 李国泰却信心满满地道:“太子有天主保佑,天主神通广大,宇照大明,自然不会让太子有什么大碍。” “天主?”永历帝一愣,当即反应过来,太子受过天主教洗礼,乃是正式教徒,李国泰也是教徒,更是弗朗机人委派的一方教首,受他的影响,宫女太监也大多加入了天主教。 永历帝虽未全信,也半信半疑,一来二去,心里反复嘀咕道,也不知这天主灵不灵?能不能保太子顺利返回? 李定国眼光毒辣,一眼就能瞧出皇帝心中所想,马上又道:“皇爷须知,天主耳目众多,无处不在,弗朗机神甫曾言,只有心里笃信,虔诚奉主,才能得天主保佑,心若不虔,那...”其言外之意,便是将太子迟迟未归的原因,归咎于皇帝的不虔诚。 无声胜有声,永历帝被吓得一乍,神色顿时骤降了下来,也是,他当初之所以率全家入天主教,无非是想得到弗朗机人的枪炮人马,以及西方罗马教皇的兵力支援,助他北上复国,现在想来,莫非真的是心不虔诚? 此念头一出,永历帝浑身颤抖,如果是因为自己陨了丰哥儿命,那真是要不得,当下,脑门上的细汗流的更快了。 “只要能保丰哥儿顺利返回,从明日起,朕就焚香祷告,日夜不停。” 李国泰见皇帝果真着了道,心中暗笑,脸上自是一本正经,“‘丰哥儿’不合适了,皇爷应叫‘君士坦丁’。” “君士坦丁?”永历帝想起了来,这是太子的教名,嘴里遂开始念叨开,看也不看其他人。 “太子生死未卜,奴婢也去拜求天主了。” 李国泰磕头告退,瞧着皇帝已入股掌之中,心中油然大兴,快步转过了几间茅草屋后,来到另一人面前。 “你可瞧到了?”李国泰盛气凌人,捻指拨衣,那口吻更是跋扈的没边。 奈何眼前的人更无节cao,嘿嘿迎笑,两边的胡须一抖一抖,好像见到了自己的老师前辈一样。 “公公果真妙手段!”他伸出大拇指,对李国泰一阵夸耀,一身大红麒麟朝服,再配上满脸的谄媚之色,令人格格不入,更是深觉分外刺眼。 “马本兵可学会了?” “公公笑话了,您的锦囊袋,逾无边,我只取万分之一便已受用,何须全会?” 一段话惹得两人都是大笑,那位被呼作“本兵”的朝臣,不是别人,正是南明四大jian佞之一的马吉翔,马吉翔在南明史上声名狼藉,之所以有名,一非文韬,二非武略,乃是因为拍马有术,攀附有道,他既非科举称身,亦非战功累加,三两句谗言媚语,便扶摇直上,一路坐到南明兵部尚书的位置,手下还有一帮呼延小将,佐五傍六,替其吆喝。
二人苟合一处,南明顿时暗了半边天。 ....... 阿瓦城外,河流颇多,船只遍布,原有中国商客,自北而来,一口气便是乘几百条大船南下,到这里做生意,当时的盛况真是非凡,如今中土大乱,滇缅边境战事频繁,所以往日的热闹程度也骤然稀疏了许多。 西北不远处便是勃固山脉,树木茂盛,雨水也足,都是清一色的热带植物,此山一直连到中国境内,朱慈煊一行人正是从这里北上。 山中忽然传来“簌簌”的响动,十二个人正飞奔而来,拂枝越蔓,如履平地,树林虽密,却一点也没有阻挡他们的步伐,个个都是身手矫健的好手,而打头正是斥候校尉熊逸飞。 他们日夜不断,向南赶来,靠的只是一张存于脑海的地图和几双藤木草靴,三天来,一行人已经逐渐逼近了阿瓦城周围。 “啾啾..啾啾...” 熊逸飞嘴里发出了几道鸟鸣声,手指在另一个拳头上勾勾画画,见状,其他人陆续停下脚步,这是斥候队特有的手势和暗号。 之后,又是几声强调独特的“鸟鸣”,众人相互靠拢,集合一处,隐秘在山崖边的一块草丛里。 从这里往下望去,阿瓦城尽收眼底。 “校尉,要不要到近处?”有人低声语道。 熊逸飞就啐道:“别喊!” 这里虽然能看见缅都,但距离还是太远,隔着七八里地,任他们目力再好,人眼也只能看个大概,至于城池守备,人员布防什么都观察不到。 众人不明白,熊校尉为何不靠得再近一些?他们确有这本事。 再一看,只见他不慌不忙摘下背上的竹筒,取出一杆长镜模样的东西,那东西两侧都贴着琉璃片,校尉把一边靠在眼睛上,远远地向阿瓦城方向望去。 “嘿!太子小爷这玩意儿真是好使儿。” 片刻后,熊逸飞摘下西洋镜,嘴里啧啧称奇。 —————————————————————————————— (注:阿瓦城即今曼德勒,缅甸第二大城市,旧朝王都,至今华人华侨仍叫其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