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刀换一箭
第二日一早，辰玄的生物钟在五点半就叫醒了他。 起床后，给昨夜没有特别折腾就到三点钟的萧潇盖上毯子，轻手轻脚下床，来到院子里，却见一个巨大的背影正在呼呼生风的打拳。 辰玄故意放轻了脚步，走到不足两米的时候，忽然扑了上去，一拳往他后背打去。 早起打拳，几乎成了辰玄、孬蛋和卡子三个人的共同嗜好。这个习惯在村子里没少被邻居骂，原因无他，就是三个家伙谁先醒来，就他妈在月亮还没落下的四五点钟放起鞭炮来。 虽然农村人大多起得早，小学生上早自习通常五点多就起床了，可这时候睡觉最是舒服的时候，有些没有小孩子的家庭哪里忍得下。所以小时候三个人等若是在谩骂声中练成的“金刚不坏”。 说起金刚不坏，三个人中，也只有卡子称得起这个称呼了，白天穿着衣服还看不出来什么。这时候赤裸上身，下身只穿了个大裤衩，肌rou坟起，随着一拳拳击出，手臂上就跟一个个馒头一样。 辰玄一拳打出，卡子听风辨位，却并不转身。后背忽然呈现漂亮之极的倒三角。 以辰玄的一拳力道，少说有两百来斤，却只是让卡子身子摇了摇，脚下就跟生了根一样，腰身一挫，扭身，一肘往后面捣去。 如果说孬蛋是综合性战力，卡子是以拙胜巧，那么三人之中综合能力最强的辰玄，毫无疑问是速度与力量并重。 论力量肯定是不能跟卡子比的，但论起古古怪怪的内家拳手法，辰玄说了第二，估计没人敢说第一，十几个老家伙师父可不是人人都能拜出来的。 双手在卡子一肘少说四百斤的力道上轻轻一拍，手心成了一个凹进去的圆形，离开身子半尺。 双方接触的一瞬间，辰玄的双手猛然收缩到腹部，半尺的距离居然卸掉了大半劲道，身子随着手臂肌rou伸缩，猛然往后弹出。 与此同时。 凹进去呈圆形的双手一握，如一个吸盘一样吸在卡子如大腿粗的手肘上，辰玄身子在空中一滞，猛然回拉，双脚狠狠踢向卡子脑袋。 卡子手臂一震，没有震开辰玄，轻咦一声：“功力见长啊。”说话的时候，粗壮的腿硬生生来了个极具视觉效果的鞭腿。 这么一个大粗人，横冲直撞丝毫不奇怪，可身躯柔软到这种程度，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辰玄两只腿碰上一只腿，却未有横飞而出。 轻飘飘落在地上，辰玄双手一前一后，如大鹏展翅，又像是仙鹤亮翅，有点四不像的滑稽感觉，笑道：“你要是知道我在不夜城和金陵经历的事情，就知道我为什么对打斗这么熟悉了。” 卡子看着辰玄的姿势，脸色凝重起来。 三个人从小虽然就经常过招，其实说穿了，卡子和孬蛋的功夫，基本都是辰玄传授的，还有一小部分是从包括魏春寒在内的几个不忌讳偷看的老师那里学来的。 所以三个人的优缺点，各自心里都有数。对外人来说，卡子可能全身上下没什么破绽了，可对于从小长大的辰玄来说，已经琢磨出一套对付皮糙rou厚家伙的法门。 这个法门就是曾经一举击败白瞎的功夫。 当时辰玄之所以把指法留到最后使用，就是考虑白瞎从攻击的霸气和凌厉方面，和卡子有几分相像，但身子板比卡子却逊色了不少。连卡子都抵挡不住的指劲，用来对付白瞎，才能算是有七八分胜算。 卡子浑身肌rou以此膨胀收缩，骨头嘎嘣嘎嘣的响了一串，道：“来吧，我也很想知道现在能不能抵挡你的指劲。” 辰玄笑道：“你挡不住的。” 双脚从地上依次划出，浑然成圆，却速度极快，正是魏春寒的太极步法。 卡子丝毫不敢怠慢，全身上下处处紧绷，又处处放松，cao控肌rou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绝对能够一瞬间把全身力量拥挤到一处来抵挡辰玄的指劲。 卡子身子高大，对常人来说看不出对速度有什么影响。可对上辰玄，这个劣势就明显太多，他一点儿也不考虑自己能躲开辰玄的快速攻击，就连抵挡，也十分困难。 所谓一力降十会，遇到以点破面的攻击手法，就捉襟见肘起来。 卡子手臂粗壮，但胸膛自然也就大了，人的全身比例不会失调太夸张，常人想象中粗壮的手臂随便移动一下就挡住全身了，那根本就狗屁不通。除了刚接触的时候用手臂挡住了辰玄连续两个短小精悍的寸劲，换来的却是手臂酸麻。紧接着辰玄双手大开大合，以柔克刚，揽住卡子的手臂往边上一引，单手握拳，食指关节突出，泛出妖异的红色，狠狠敲在卡子胸骨中心的软弱脆骨上。 卡子胸口一闷，皱了皱眉，张口吐出一口气。 这口气吐出，他就知道败局已定。 辰玄一招逼出了卡子胸中之气，接着就是眼花缭乱的寸进爆发，但都挑拣卡子皮糙rou厚不碍大事的地方，院子里只听砰砰砰的闷响，像是道道轻微闷雷。 卡子一退再退。 辰玄一进再进。 “喂，吃饭啦！” 萧潇依偎着房门，出声招呼，情不自禁多看了同样赤裸着上身的辰玄一眼，肌rou线条能给人优美感觉的人，恐怕不多啊。 辰玄收手而立，哈哈笑道：“痛快！” 卡子在辰玄收手以后仍旧退了两步才稳住，揉着胸膛和腹部，上面醒目的红点就跟出了大疹子一样，苦笑道：“跟你打架，一招输，就挽不回来了。” 辰玄拉着卡子回到餐厅，笑道：“这算什么，遇到枪林弹雨，照样得像丧家之犬一样没命的跑。” 卡子笑道：“那倒也是。” 吃过早饭，人大血多的卡子身上红点已经消失，让辰玄好一阵羡慕。以卡子的身子板，恐怕一般的子弹都射不进肌rou多深，这简直就是金钟罩铁布衫嘛，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接下来几天，卡子带着辰玄在余杭四处晃荡，一副我的地盘我做主的霸王气派，也是，能让孔斯基做小跟班的人物，自然不是阿猫阿狗能够比拟的。 辰玄中途提起过上官灵风，问卡子有没有见到。 卡子怔了怔，奇道：“难道有个漏网之鱼？何方神圣？” 三剑客之中，卡子的学历算是最高，有时候会掉掉书袋，这个毛病传染给了辰玄和孬蛋，所以也不觉得酸溜溜。 辰玄就重避轻的说了说上官灵风的来历，没有在恩恩怨怨上多做纠缠，只说他是金陵第一世家的家主，跟父亲的死有关联，而且扳指落在他手上。多亏萧潇冒着生命危险偷了过来，这不就跟着追踪过来了。 他虽然没说锦绣花园的生死一线，可卡子也不是四肢发达头脑就相对简单的人，多少能知道辰玄在金陵能够活着来到余杭，经过了什么样的厄难。 因为卡子本身就是余杭数一数二的大人物，最知道一个单身进入余杭的人，就算是智计超群，武力无双。卡子也有一百种方法让他走不出余杭市半步，上官灵风在金陵的地位不必自己轻，只比自己更有根深蒂固的影响力。 卡子思忖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以他在金陵的地位，应该没可能让你全身而退啊，难道是想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故意放你出来，好跟过去坐收渔翁之利？” 辰玄一手成拳，一手成掌，互相击打了一下，啪的一声，道：“然也，我也有这个顾虑，所以才在余杭多留几天，看看风声动静再说。你说没有得到有这个人进入余杭的消息，那么就只有两个可能了。第一，上官灵风根本就没有来余杭市。第二，他凭借着数百年的家族基业，应该不单单在金陵有很深的影响力，说不定已经混进来了。毕竟前车之鉴，不夜城还不是给他弄得风风火火？这种老字辈的家族，或许论势力和实力不一定能和新兴势力比较，可论起底蕴和人脉，可就不是新兴势力能一蹴而就的事了。不夜城的新兴超一流大势力齐氏集团，不就是其中之一么？” 卡子浓眉一皱，喃喃道：“这可有点难办了。”他小时候头发和眉毛都稀稀疏疏，尤其是头发，十五六岁的时候居然就开始谢顶了。后来干脆剃了光头，哪知道眉毛反而越来越黑浓，光亮的脑袋和眉毛相映，滑稽中透着魅惑。 跟在后面的孔庆吉笑道：“这有什么难办，我回去让老爸查一查就是了，他就是挖地三丈藏在地下，也能找出来。官大一级压死人，好处可是多多。” 卡子一点儿也不见外道：“这事儿交给你去办。” 孔庆吉道：“没问题。” 辰玄对兄弟不言谢，可对孔庆吉还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这家伙听说本来是余杭第一祸害，二十岁之前闹得鸡飞狗跳，一些二三流的纨绔子弟遇到他都要绕路走，黄花大闺女听说孔斯基到了哪里，就心里矛盾的又想去，又不敢去。 可几天相处下来，俨然是正派的不能再正派的人了，哪有一丝纨绔气息？难不成是卡子驭下有道？ 孔斯基喜欢兔斯基不假，可做事却大男人得很，说了一句没问题，立马就招了一辆的士飞奔而去。 卡子和辰玄身后就只剩下孙长弓。 萧潇这两天充分给两兄弟聊天的时间，自己守在那三层楼别墅中，煮茶看书，俨然一副持家有道的娇娇妻。 辰玄走到西湖十景的断桥一头，没下雪的时候，不论是意境还是外观，都不怎么好看。他一向对诗情画意没什么情感，所以他的魔术里也很少有这类意境更胜的魔术，大多是效果震撼。 事实上，在魔术界，意境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注定是小门小道。 辰玄看见孙长弓眉宇间似乎有点忧愁，刚要开口询问，忽然身子绷紧，瞬间又放松，一个滚身到了孙长弓脚下，大喝一声：“小心。” 一只冷箭从侧边呼啸而过，恰好被辰玄伸脚绊倒的孙长弓躲过。 卡子凝立不动，在余杭，还没有几个人敢对他出手，而且他和辰玄一样，发现那支冷箭的目标是孙长弓。 这个言语不多的家伙，居然有仇家？ 这样的人，跟在辰玄身边，是利是弊？ 这才是卡子应该考虑也是第一时间考虑的事。 孙长弓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躺在地上，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反击。 辰玄皱了皱眉，下意识挠挠头。他跟孙长弓可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这家伙虽说话不多，可也不至于不言不语，尤其还满脸忧愁，自打他听说来余杭之后，似乎就是这么一副模样了，难不成早就预料到有此一劫？ 可他为什么连反抗的心思都断了？ 这可不像是一个丛林生存专家该有的性子啊，任何一线生机都绝对不放过，才是这种人该有的。 第二支箭呼啸而来。 辰玄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起，伸手捞了过来。不料这支箭来势凶猛，居然在辰玄紧握的手中滑出。辰玄用力抓住的时候，已是握住箭尾。 箭是市面上公子哥儿们玩射猎绝对不会碰的木杆子铁箭头，尾巴上居然是一对鹅毛。制作粗糙，箭杆都不够圆滑，所以蹭得辰玄手心火辣辣的。好在他玩火魔术多了，对这点疼痛根本就不在乎，只是顺着箭来方向望去，看到一抹青衣一闪而逝。 孙长弓这时候站起身子，默默接过辰玄手中的箭，用左手握着。同时右手衣袖中滑出擅用的钢钉。 两者相比较。 辰玄发现孙长弓手中的钢钉居然和箭杆一样粗细，只不过圆滑明亮，做工可就精细多了。 孙长弓的一对钢钉，约莫有三十厘米左右长，比箭杆短了不少。近距离仔细看的时候，才发现除了这个不同之处，还有一个相同之处，那就是这钢钉之后，居然也有插羽毛的凹槽。 辰玄越看越迷糊，觉得孙长弓和袭击的人肯定有某种古怪联系，并不一定就是死对头。 可是为什么对方要杀他？ 孙长弓不说，辰玄自然也就想不明白了。 孙长弓把钢钉收起来，把羽箭也收了起来，放进他背上形影不离的背包中。看了一眼眼神凌厉看着他的卡子，嘴角勾起，脸部抽动，算是勉强笑了笑道：“尽管放心，这不会影响到辰玄丝毫。” 卡子眼睛一眯，道：“事实上，他要是没有这么好的身手，很可能因为救你而受伤。” 辰玄自然知道卡子为什么生气，打圆场道：“我要是没这身手，也就不会强出头拦箭了。” 卡子这才不再说话，脑袋转向一边。 孙长弓对辰玄点点头，算是表示感谢，然而下一句话让辰玄大吃一惊：“我想带一个人上船，这事儿你得同意。” 这根本不是恳求或者商量的语气。 辰玄在不夜城的时候，跟孙长弓有过接触，知道他不是一个独断专行的傲慢之人，心里也就不多在意他的语气，倒是这句话的内容却不得不追究，声调上扬哦了一声，道：“理由？” 孙长弓沉默了一会儿，认真想了想，摇头道：“没有理由。” 陈玄一愣，拉住有些冲动要发火的卡子，哈哈一笑道：“好。” 这样一来，孙长弓倒是大出意料之外了。对他来说，其实就算辰玄拒绝，他也会跟着辰玄上船，保护辰玄安危。只不过那等于是报答孬蛋对他的恩情了，和辰玄之间那点本来就不算太深的交情也就断了。 可辰玄这样一说，他心中竟然涌起一股超越朋友的知己感觉。这种感觉只有在孬蛋、柳鹤亭他们几个身上才体会过。辰玄这个决定，毫无疑问让孙长弓认定了这个朋友。 卡子眼中有了然的神色闪过，他了解辰玄，甚至可能超过了解自己。自然知道辰玄这绝对不是在动心思拢人心，辰玄就是这么一个在一瞬间可能让人改观的人，一件轻描淡写的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让人对他死心蹋地。 这也是辰玄的魅力所在，他孤僻不假，可只要能跟他有共鸣，几乎等若生死之交。 显然孙长弓已经有了这个共鸣。 辰玄扭身背对孙长弓，叹了口气道：“并不是任何人做任何事都需要理由的，没有理由，其实才是最重要的理由。” 孙长弓嘴唇颤抖，想起自己在一次刺杀之后，被追杀到余杭，踉跄入一个小院落，就是在那里，他遇到了她。也是在那里，他杀了她自从外婆去世后就相依为命的小白。 那时候，她哭着问他，为什么。 他也说不为什么。 但没有理由，真的是没有理由么？ 他杀小白，是因为他饿，饿得发疯。而常年的野外丛林奔波，让他睁眼见到活蹦乱跳的动物，就下意识生痰其rou。 他让辰玄答应带一个人上船，只因为他要补偿她。 因为那天他杀了小白之后，她还是照顾他到伤势痊愈才放他离开。 只不过离开的时候，她对他说，小白的一刀，要用一箭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