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晋王府（1）

    酒过数巡，傅山道：“我看诸位非太原人士，不知你们来太原所谓何事？”杨靖笑道：“我们几人本是来做生意的，没想到正好遇到破寇军攻城，未能出去，不得不在此停留。”傅山乃是大儒，见太原被破寇军攻占，心中郁闷，本来来此是喝酒消愁的。结果碰到杨靖等人，见他们穿着打扮非等闲之辈，以为他们一定是世家子弟，便邀请他们来共饮去愁，现在听到杨靖说自己是商贾，也没有什么谈性了，点点头，不再多言，只顾喝酒。

    傅山虽然不再说话，但杨靖反而来了谈性，笑道：“自破寇军进城这两天，城门紧闭，商旅断绝，行人不通。破寇军又在城中大肆抓捕官吏豪绅、凶霸恶徒。但他们于平常百姓却又秋毫不犯，看来是真正能够成就大事的。我进太原后，就听说傅先生见识卓著，不知道傅先生对破寇军将来如何看待？”

    傅山本来对杨靖等人的商旅身份就颇为不屑，现在见他为破寇军说好话，心道：商旅就是商旅，毫无忠义之心，破寇军刚进太原，他们就想着讨好破寇军，我偏不让其如愿。心中愤怒，脸顿时垮了下来，说道：“怎么？难道小哥想要去投靠匪军，谋个富贵？”杨靖笑道：“‘富贵’不敢说。若傅先生认为破寇军果真能够成事，我就去和他们做些生意，先拉拉交情，以后说不定也能有些用处。所以，在下不才，希望先生指教。”

    傅山稳住心情，道：“以老夫之见，小哥还是本分点好。破寇军虽然攻下太原，但不足为惧……”杨靖打断他的话，问道：“先生此话何意？破寇军一夜之内就攻下太原，可见其实力非同小可，傅先生此话是否有些过了？”傅山摇头道：“不。破寇军能够攻下太原，靠的是偷袭和内因。否则，太原城坚炮利，破寇军战力虽强，但急切之间也是难以攻下。破寇军此次之所以能够取得胜利，主要原因是官军大多是新兵，没有战力，主力又被破寇军使诈调开。俗话说‘骄兵必败’，太原官军甚是轻敌，毫无防备，人数又少，焉能不败？”

    杨靖大是佩服，傅山只是三立书院一个教书先生，没有双方情报，却能从蛛丝马迹中分析出此次战斗胜败缘由，当真了得。拱手道：“傅先生，破寇军攻下太原，声势必将大增。你说破寇军不足为惧，难道官军还有能力反扑吗？”傅山叹道：“山西官军同闯贼作战，全军尽墨。现在刚招的的新兵又被破寇军一举击溃，哪里还能反扑？我说破寇军不足为惧，不是指官军反扑，而是指破寇军自己。”

    杨靖吃惊不已，忙问道：“难道破寇军还有什么隐患不成？”傅山笑道：“隐患有三。第一，听说破寇军总制刘大山刚死不久，换了一个不到二十岁的不知名姓的年轻人继任总制，其内部肯定不稳。原刘大山的手下皆是草莽之辈，岂愿栖身一个娃娃手下。这次之所以能够携手御敌，乃因官军围剿甚紧，不得不联手抗敌。太原攻下后，破寇军危局已解，其内部必会有一场火并。”

    杨靖听的冷汗直冒，心知傅山所说的火并，的确有可能发生。自己原是五个统制中的最末，只因实力最强，又是刘大山的外甥儿，再加上他的遗愿，所以才坐在了这个位子上。但其他统制肯定不会心甘情愿，破寇军的一场危机似乎就在眼前。杨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只听傅山继续道：“第二，破寇军从上到下皆是穷苦人出生，志气不大，一旦有了富贵，哪里还有勇气作战？被荣华富贵迷了眼，战力和纪律肯定会出现下降。等官军恢复实力，以后再与破寇军作战，胜负难料。”

    杨靖点头称是，不说其他人，就是自己也时不时的想着丢掉部队，回家做个富家翁，与父母共享天伦之乐。自己身为一军主帅，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只为吃顿饱饭的普通士卒了。他们要是有了钱，肯定只想着回家乡购田置地，不想再与人打仗了。

    傅山继续说道：“第三，破寇军镇压贪官污吏，豪绅恶霸，固然可以赢得民心。但大明朝俸禄极低，几乎无官不贪。破寇军这样做，是与全大明的官吏为敌，必将引起强烈反弹。此为第三患。”

    刚说完，一个小二过来道：“两位客官，请多多喝酒，莫要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了。”两人顺着小二手指的方向一看，一个木牌高高横挂，上书：莫谈国事。两人对视一眼，不由都哈哈大笑。

    杨靖连忙站起来对傅山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若傅先生不以为在下鄙陋，望楼上雅间一叙。”傅山跟杨靖说了这么长时间话，见杨靖一直躬身求教，大是投机，也不再嫌弃杨靖商贾身份了，笑道：“固所愿耳。”杨靖令人在二楼定了一个雅间，两人进去坐定。杨靖拱手道：“刚才听先生所言，小子觉得大有道理，不知此三患何以解之，还望傅先生不嫌小子唐突，多多赐教。”

    傅山怫然不悦道：“破寇军有如此隐患，可谓是危险至极，难道你还想去与他们攀交情？”杨靖站起来，弯腰躬身，施了一礼，说道：“刚才小子有所隐瞒，其实小子并不是什么商旅，而是破寇军总制。若刚才有无礼之处，请多多恕罪。”傅山大吃一惊，腾地站起，手中酒杯“哐当”一声摔到地上。指着杨靖，好半天才道：“你……你……原来你就是那个新接任不久的破寇军总制？”杨靖点头道：“正是在下，还望傅先生多加赐教。”

    傅山现在是后悔至极，只怪自己喝酒喝多了。刚才只要细心一点，就能够看出杨靖绝非什么商贾之人。不说其他，就说跟着杨靖的那四五个人，五大三粗，身体壮硕，哪里会是什么商贾。俗话说“酒后失言”，要不是喝酒，自己岂会和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话。现在好了，惹上了一个魔头，还不知道能不能脱身呢。傅山虽然心中紧张，但脸色却已经恢复了平静，缓缓坐下，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道：“原来是总制大人，不知你准备如何处置我？”

    杨靖正容道：“小子身处草莽，哪里敢处置先生，只想请教先生消除破寇军隐患之策，绝无恶意。傅先生尽请放心。”傅山又倒了一杯酒，肃然道：“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焉能为你策划谋略？总制大人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杨靖道：“我十分佩服傅先生的品质高洁。傅先生如此大才，却宁肯为一个行将朽木的王朝效力，杨某佩服之至。但如今大明朝腐朽不堪，贪官茹毛，苛政如虎，百姓生灵涂炭，饿殍遍野，十室九空。傅先生如此行事，岂非助纣为虐？”

    傅山大怒，胡子都抖了起来，拍案而起，道：“我助纣为虐？你们造反，不忠不孝，那不是为虐，我赤心报国，反成了造虐。天下哪有如此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