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六章 火难掩风
一连三日,巫泽等四人皆在练武场奋力练武,每每练到双臂无力,连刀都握不住了才肯罢休。陆离看在眼里自是欣慰,同时颇为心疼,劝道:“巫泽、子墨、秦良、嘉志,不要练太过了。” 那四人本已坐下歇息,听他这样一番话,又来了精神。巫泽握了刀重新站起,向化子墨大声喝道:“子墨,吃我一刀!”化子墨便也站起,握刀用力劈去。刀刀相撞,脱手而出,二人一屁股摔在地上,的确是力竭了。 陆离不知该喜该怒,苦脸做笑。 忽有“蹬蹬”之声传来,陆离转头望去,但见一人身披金甲战袍,头戴红缨圣盔,腰间配着一柄大剑,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人乃是朝廷武官。 那人面目严肃不苟言笑,行至陆离身前停下,从腰间抽出一支卷轴,打开,正经说道:“第一将军陆鹰扬之子陆离接旨。” “第一将军陆鹰扬之子?” “第一将军陆鹰扬之子?” 巫泽等人瞪大了眼,面面相觑,或惊或惧。范子旭亦是忐忑不安,转眼向陆离望去。陆离又如何安定?两眼乱飘无处安放。 身披金甲之人知晓“陆折柳”便是陆离,见他毫无反应,再说道:“皇上已知你为逃避仇家而更名陆折柳,当下胡惟庸已死,你不必再掩姓名。陆离接旨!” 巫泽失声叫道:“师兄,你就是陆离?” 陆离自知无法再隐瞒,手足无措,竟鬼使神差地跪了下去,呼吸急促。 身披金甲之人便依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陆离先救朕性命,又救了朕的大皇子,功不可没,欲封其位,缕遭推脱,朕不知其身份,当其不愿为官,未再相劝。如今得知陆折柳便是明朝第一将军陆鹰扬之子,倍功累加,高于泰山,特封陆离为护国公,钦此。” 陆离双耳虽开,不曾听进半句,待到耳旁无声,机械应道:“谢主隆恩。”然未磕头。 身披金甲之人并未在意,将圣旨交与陆离,虽面色依旧严肃,却带着些许谄媚,“陆国公,以后可要多多关照啊。” 陆离似寐似醒,木讷地点了点头,望着手中金卷,大脑一片空白。 金甲之人便踩着战靴“蹬蹬”离去了。 练武场再无人声,偶有鸟飞过,却也并不叫唤。 许久之后,巫泽小心翼翼问道:“师兄...你,真的是陆离吗?那个大将军的儿子?” “嗯...嗯...”他全然不知该做些什么的,点了头,又点了头。 “那子墨岂不是...” 化子墨知此消息,已是情难自控,听巫泽这样一说,失望便如泛滥黄河涌向全身,垂着眼角望向陆离片刻,不顾一切地跑了开去。 “子墨!”巫泽忙追上去,却竟追不上。 范嘉志与秦良一并追了上去。 练武场便只剩下了陆离与范子旭。 陆离不敢再抬头,下巴紧紧抵着胸膛。他知晓自己并没有错,亦知晓一切因果皆由战争而起。反抗元朝之时,参战者不计其数,死者以十万计,以百万计,而偏偏自己的父亲杀了范子旭的父亲。 在吊桥,范子旭已知身边的陆折柳便是陆离,虽痛苦,还是将一切压了下来,想着只要自己装作不知,那陆折柳便依是陆折柳,山顶和谐不减温馨不灭。而如今,皇帝一道圣旨下来,谁人不知晓?不需几日,天下人人皆知玄武门掌门陆折柳实乃第一将军陆鹰扬之子。他知陆离此时混沌的很,便离去,留陆离一人独静。 然陆离如何冷静?以“陆折柳”过了八九年,却突然要恢复原本身份,倘若无瓜葛倒也尚可,然与自己最亲的师兄成了仇人,自己最疼爱的徒弟又厌恶自己。 他真想跳下悬崖,一了百了。可焕焕怎么办?焕焕才有了身孕,难道要她成为寡妇,独自一人将小折柳拉扯长大,然后每年今日去到墓前哭诉? 他忽得笑了一声,停了片刻,便仰天大笑了,笑苍天无眼,笑命运不公,笑人间无常。可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他走回厢房。 焕焕正在屋内,哼着小调,左手端着一块巾绢,右手捏着细针,小心翼翼地来来回回,闻见开门之声,抬头望去,见陆离回房,顿时喜悦,却见他垂头丧气,喜悦即刻枯萎,放下巾绢迎上去,问道:“相公,怎么了?” 他无力地摇了摇头,将手中金卷向焕焕递去,焕焕接过金卷,读完之后目瞪口呆,“你原是大将军之子?” 他转过头,强挤出笑容,颔首问道:“你怕我吗?” 焕焕摇头,却是抿嘴颦眉。 他便转回了头,轻叹一口气,说道:“你是怕我伤心才说的谎话吧。当官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怎么会不怕我。” 焕焕忙说道:“不是的!人有好坏之分,官也有好坏之人!我没见过你爹爹,故不知晓你爹爹究竟是好是坏,但我也有耳闻,全仰仗你爹爹,汉人才得以重获新生。” 他恢复了些许精神,“那你为何愁眉苦脸。” 焕焕低下了头,似有心事,犹豫再三,还是说道:“皇上要封你为护国公,我虽不知这是什么官,却也猜得到这一定是大官。你从此便是大官了,要三妻四妾的,那你会不会...” 他问道:“我会不会抛弃你?” 焕焕忙点头,楚楚可怜。 他不胜心疼,将焕焕搂在怀中,脸颊蹭着她的头发,似有似无的摩擦让他心定,“放心吧,我不会去做官的。我只想留在你身边,与你同看日出日落。” 焕焕便笑了,仰起头,却又嘟了嘴,将右手举起,“不要骗我哦,我们拉钩。” 他跟着笑了,腾出一只手,与焕焕勾在一起。 化子墨正在东边山崖,坐在地上抱着自己双腿。郝个秋留下的字早已被风抚平,不留痕迹。 巫泽先赶了上来,见他孤独地坐着,顿生悲凉,心痛难忍。他悄悄走去,在化子墨身后蹲下,伸臂环住化子墨,将他抱在怀中,轻声说道:“子墨,你还有我呢!” 化子墨并不言语,只是缩着脖颈,望向远方。 远方有云,稀薄如纸,隐隐透着蓝色,一张一张,整齐地贴在天空;远方有鸟,虽只渺小一点,向着未来缓缓移动;远方有树,一棵一棵,须根深深扎入土中。
可这里呢?这里有什么。 化子墨无法回答。他热爱玄武门,热爱玄武门的一切,这是家,是他的全部。可一切竟笼罩着谎言,这让他无法接受。 巫泽亦是痛苦,却远不如化子墨,过不一会,便接受了事实。“子墨,别难过了。” 化子墨并不回答,只是坐着。 秦良与范嘉志赶到,见巫泽抱着化子墨,以为化子墨要跳崖自尽而巫泽极力阻拦,慌忙奔上前去扯住化子墨大叫道:“子墨,你别想不开啊,还有我们!” 化子墨终于轻声说道:“我没有想不开。” 秦良与范嘉志皆松了一口气,陪着化子墨在山崖坐下,放眼向远处眺望,心中寂寂一片空荡。 四人皆以为,打败西域之人后,便可过安定的生活,朝修气神暮练刀法,吃过晚饭,便可在屋内下棋。而如今,竟跳出如此戏码:终日伴在自己身畔的和善师父竟是第一将军陆鹰扬之子。 巫泽、范嘉志与秦良对此倒并不十分在意,只是惊讶,想起往日对于陆离的依赖,忽然变得不那么明朗:师父既然是大官之后,往后的日子里,我还能如以往那般对着他撒娇求爱吗?想到这里,又忽然觉得自己好笑:师父既然是大官之后,定是不愿继续留在这孤山之上,定是要回去皇宫享受荣华富贵了。荒郊野外与巍峨宫殿,粗茶淡饭与美味佳肴,粗布麻衣与锦缎稠绒,谁愿意选择前者。 巫泽拜入玄武门最久,也曾跟着陆离读过几本书。他忽得想起一句诗词,便念了出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范嘉志问道:“师弟,你在念什么?” 巫泽摇头答道:“我只是想起了曾经跟着师兄读到过的一句诗,却不知是何意思。” 范嘉志便跟着念了一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何意思,却感觉与现在的我们很像。” 秦良同坐地上,抱着自己双腿,将下巴搁在膝盖,说道:“是啊,我们这么凄惨...也不知师父会不会继续留在山上。” 范嘉志道:“小师弟,要是你,会回去享受荣华富贵还是继续在山上跟我们一起?” 秦良不假思索道:“要是我,一定留在山上,荣华富贵有什么好的,只有家才是最好的。” 巫泽叹了口气,说道:“你的想法是你的想法,我们却不知道师兄是怎么样想的...况且,你本就是平民百姓,自然不知富贵为何物,可师兄不是,他生来便是贵人,却流落荒郊,如今终于能够重回富贵...要是他真的想回去,我也不会责怪他的...我应该不会责怪他的吧。” 三人皆叹了口气。 化子墨从巫泽怀中挣脱出来,站起,往回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