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四章 风静之后
气氛降至冰点。山间之风毫不识相,依旧吹个不停,使吊桥摇晃愈加剧烈,二人却察觉不到,各有心思。 范子旭直直地望着陆离,企盼他说“此乃他人离间之计”。上到玄武山顶以来,他已放下家仇,千方百计躲避着“陆离”这个名字。虽他心中知晓,日夜在身畔的陆折柳很有可能就是陆离,却始终不愿点破。如今一片温馨,还有什么比这更珍贵的? 可上天似乎有意让他为难。 陆离眼神不知该落到何处,不论落到哪里,总能感觉到范子旭guntang的目光:我该如何开口?倘若我说“此乃他人离间之计”,师兄定会相信,可...可这分明是我自己刻上去的。愈思索便愈慌乱,愈慌乱便愈不安,脊背燥热,逼出汗水。 范子旭见他神色慌乱,心下已明,仍不愿当面捅穿,只是借口说道:“这吊桥着实晃的厉害,叫我头晕目眩,折柳,我们回去吧。” 陆离匆匆点头,折身往回走,直到下了吊桥,依然不知该如何面对范子旭。 范子旭无心让他继续焦急,装作痛苦,弓身收腹抬手捂胸,喘了几口粗气说道:“啊,可能是伤未痊愈,我胸口疼得厉害,折柳,扶我回去吧。”他想,只要使陆离近了自己,四目相对,陆离便会从惊慌中回过神。 陆离虽上前搀住了他胳膊,却始终不敢正视他的双眼。二人缄默不语,一直往厢房走去。 刘兰芝正坐在厢房外的石阶上,与焕焕开心地交谈着,见他们二人走来,陆离搀着范子旭,神色慌张两眼乱飘,范子旭皱眉垂首痛不欲生,忙迎上前去急道:“子旭,你怎么了?” 范子旭抬起头勉强一笑,应道:“那日所受之伤的确严重,是我疏忽大意了,不过无碍,静休半日便好。” 陆离搀着范子旭入到厢房,扶他到床边坐下,却不道一声“告辞”,匆匆出屋。刘兰芝毫不在乎,只想知道范子旭究竟如何,便扒开范子旭衣裳使他露出胸膛,见他胸膛痂结得结实,未渗殷红,不禁疑惑:“子旭,伤哪里了?” 范子旭抬手轻触粗糙的左胸,无力说道:“伤了这里。” 刘兰芝顿时焦急,拨开范子旭的手又按又摸,“哪里?哪里?” 范子旭笑道:“向来腼腆矜持的你,居然强扒了我的衣服,我怎能不伤心?” 刘兰芝顿时红了面孔,替他裹紧衣裳,握拳轻捶他肩膀,撅着嘴转过身去。 范子旭更靠近刘兰芝,搂住她的肩膀轻晃了一晃,温柔说道:“开个玩笑嘛,不要生气。毕竟我受的是内伤,难免乱气,不那么容易痊愈的。” 刘兰芝轻抖肩膀,将他的手挣脱,挪了挪屁股又远离他。他明白刘兰芝的心思,便再向她靠近,抓住她的肩膀,淘气地往她耳背吹了一口气。她耳背向来敏感,经他这样一吹,忍不住浑身哆嗦,转过身笑怒着捶在他肩膀,骂道:“你可真是不正经。” 范嘉志推门而入,三两步跑到床边,抓着范子旭肩膀上看下看,急道:“爹爹,你怎么了?” 范子旭微微吃惊,即刻明白过来,装作无辜的样子,瞪着大眼问道:“我怎么了?” 范嘉志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了?” 范子旭想笑,紧闭着嘴巴,颧骨已高,艰难说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怎么了?” “哎呀!”范子旭大叫了一声,急忙脱了范子旭衣裳,在他胸背又摸又看,问道:“爹爹,疼吗?” 范子旭便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连刘兰芝也跟着笑了。范嘉志一头雾水:“你们笑什么?” 范子旭道:“你跟你娘可真像,她也扒我衣服来着。” 刘兰芝又红了脸,轻拍在他胸口,嗔道:“身子倒是好的很,就是这张嘴巴啊,该治治了。” 范子旭抬手,连连说道:“好好好,先容我穿好衣服。”穿好之后,他才与范嘉志说道:“别担心,我没事呢!” 范嘉志长舒了一口气,在二人之间坐下。 三人其乐融融。 笑过之后,范子旭想起了吊桥所见:那木板腐朽不堪,其上字迹亦是有些模糊,不像是最近刻上去的,如此说来,折柳果然是... 想到这里,他便叹了一口气。 范嘉志立刻问道:“爹爹,你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微笑说道:“我只是想起我不在的时候,你一个月没有握剑,心疼呢!” 范嘉志将头低下,有些愧疚:“爹爹,对不起。” 他道:“嘉志,答应爹爹,无论如何,以后都要听折柳叔叔的话。” 范嘉志抬起头,向着他坚定点头:“我发誓,以后一定听折柳叔叔的话。” 他笑了一笑,抬手轻抚范嘉志脑袋。 少林寺。 悟临虽断了一臂,每日照旧念经参禅,偶尔与弟子谈论佛法,怡然自得。佛课结束,他本要去到藏经阁,翻一翻那本许久未读的,忽念及净悲,变了方向往厢房走去,来到门外,抬手轻叩柴门,问道:“净悲可在?” 净悲听出是悟临,慌忙开了门,对着悟临深深作揖,不敢懈怠:“方丈,你来了。” 悟临点了点头,迈入屋内,见善顿,不喜不悲,只是问道:“伤势如何?” 善顿早已站起,双手合十向悟临拜身行礼,答道:“已无大碍。” 三人围圆桌而坐。 围圆桌而坐,便意味着桌边不再有方丈、师叔与弟子,三人皆是同辈,平起平坐。善顿与净悲却始终不敢有所冒昧,毕恭毕敬,许久之后,悟临才第一个开口,说道:“善顿,你是不是依旧耿耿于怀,怨我不让你参战。” 善顿要站起,屁股离凳一寸,又坐了下来,低头应道:“不敢埋怨,只是疑惑。” 悟临道:“我虽为少林方丈,毕竟长着一颗rou心,自然是了解你的想法。善顿,你少时便贪玩,不到天黑不归房,尽管如此,功课却从未落下,故我不曾罚你。而如今,你已成人,却仍如少年那般冲动好战。我知你此次定会参战,故让你束手缚脚,只为你能够学会克制。” 善顿知晓自己错怪悟临,将头埋得更低,声音亦是细微,“善顿愚昧,不知方丈良苦用心,哎,我叫什么善顿,不如叫愚钝好了。” 净悲“扑哧”一笑,瞥了悟临一眼,迅速正经。 悟临对此并不在意,只是面朝净悲,说道:“净悲,你呢?” 净悲想了一想,说道:“方丈,我心境清明,只是有一事不解。” 悟临道:“但说无妨。” 净悲道:“师父,我见那西域之人出招时,竟使风云变色。佛经上说,人如蝼蚁,朝生暮死,可为何竟能使风云变色?” 悟临道:“佛说人如蝼蚁,是希望人能看清自己,随时怀有敬畏之心。人虽生于天地之间,却是万物之灵,既是万物之灵,自然有能力是使风云变色。” 净悲恍然大悟,双手合十颔首应道:“多谢方丈解惑,弟子懂了。” 善顿忽抢道:“方丈!前几日见方丈与西域之人动手,武功之高,堪称江湖第一。既然您武功如此了得,为何不早些出手?” 悟临道:“不痴不怨,不惊不诈,不妄不虚。倘若我随意出手,不就成了另一个你了么?” 善顿道:“可是,江湖上那些人从未见过你出手,私底下都说你只会念经。” 悟临道:“有些事,自己知道便好了,与他人何干?”
善顿亦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弟子明白。” 悟临从凳上站起,双眼将两位弟子打量,倒也满意,“你们伤未痊愈,还是早些休息吧,我便先回了。” 二人站起,向着悟临深深鞠躬,“恭送方丈。” 寅时一刻,崆峒派。 有两名弟子向后山幽圆林走去。此时天色尚黑,高大树木在阴影中伫立,偶有微风吹过,莎莎作响,更显可怖。二人不禁靠得更近,其中一人说道:“也不知师父为何叫我们来此。” 另一人道:“是啊,幽圆林是历代掌门的葬身之处,掌门为何叫我们来此?” “你快别说了,原本还好,经你如此一说,我竟觉得暗中有人盯着我们,汗毛都竖起来了!” 二人瑟瑟发抖,缓缓前行。 有一片落叶,乘着风缓缓飘落,正好落在一人裸露在外的脖颈,那人浑身一抖,即刻大叫起来:“啊,有鬼,有鬼!有鬼在我背后!” 另一人亦是紧闭双眼,连声求饶。 抖了几抖,落叶便被抖了下去,那人喊声渐息,呼吸渐静,“刚才,好像是一片树叶落在我脖颈了?” 另一人双手抱胸双眼紧闭,听他这样说,倒也放松不少,故意大声说话给自己提气,“那你还一惊一乍的!” 话音才落,忽冲出一人,对着二人各送一拳,将他们杀死。 正是连州。 自少林回来之后,连州整日坐立不安,心想:少林的秃驴深藏不露,衡山的苏和武功日益精进,玄武门两个小鬼更是一飞冲天,唯我连州原地踏步,再这样下去,别说江湖第一,就是四大豪门的位子也要不保了! 他便做了一个决定:去挖师父的墓,兴许能够找到陪葬的武学秘籍。 他趁夜来到幽圆林,刨开土地挖出棺材,却如论如何都打不开棺盖,心一狠,索性将棺盖砸得稀烂,跳入棺材之中在早已化成白骨的师父身上摸索,果摸出一摞捆着羊皮的块状物体,天黑看不清,便先放入怀中。 出了土坑,他傻了眼,眼前坟墓混乱不堪,连石碑都被敲碎,若是就此土掩,后患无穷。他想了一个主意,装作无事回到房中,洗了手换了衣,挑了两个可有可无的弟子吩咐他们寅时来幽圆林,然后将他们杀死。 翌日清晨,他召集崆峒弟子,装作痛不欲生模样与众人说道:“自少林回来之后,我整日愧疚,觉得对不起崆峒派的历代掌门,昨夜更是万分自责,便打算去到幽圆林对着师父墓碑跪上一整夜,岂知,戴任重与戴道远二人竟拿着铁锹正撅师父坟墓!我一怒之下便将他们二人杀了,而师父的坟墓却已残破不堪。我有罪,不仅没能给崆峒派争光,甚至都没能保住师父坟墓。” 底下有人与戴氏兄弟交好,心想:戴氏兄弟向来和善,又胆小,怎会在半夜去掘墓?然见连州涕泗横流悲痛欲绝,便不怀疑。 有人道:“师父虽未能打败西域之人,却是我们心中的英雄!我们愿与崆峒派共进退!” “对,我们尊敬师父,要与崆峒派共进退!” 连州擦抹双眼,抱拳示以众人,高声说道:“我虽为掌门,却将你们视作兄弟那般。徒儿们,便让我们愈加勤苦,使崆峒派成为江湖第一!” 底下人声鼎沸。 “好!” “好!” 他心中却是想到:谁要与你们这群窝囊废共进退,待我学成绝世武功,便将二品以下的弟子尽数赶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