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七章 梦知少年
夜,一轮弦月。 应天府,皇宫。 将奏折交与内阁处理之后,朱元璋轻松不少,终于有闲暇时间可用打发。大约浸身国事已久,记不起有什么爱好了,在金銮殿踱步三四回,转身喊道:“李公公,不如我们下一盘棋吧!” 回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回声,“不如我们下一盘棋吧”。 他叹了口气,折身走回龙椅坐下,端了欲研究一番,却始终静不下来,内心孤寂,如只身走于墓地。他只好合上书,胡思乱想起来。 离儿不知境况如何,他为何不愿留在宫中与我相伴?他失了家人,我与子嗣无多少交集,二人相伴岂不快哉?大约是不愿离开他师兄吧,这点倒与鹰扬颇为相似。前些日子常青去到丞相府抄家,才开门便见满地尸体,府内三十七人竟无人生还,各个房间被翻得一塌糊涂,却不见钱财丢失,此事也是蹊跷。 兴许是想得太多,使得头部有些酸痛,他便抬手摁住太阳xue轻轻按摩,手指才画了两圈,猛然想到:多半是那人所为!手执鬼摸手,约是西域人,潜伏在胡惟庸身边定是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而眼见胡惟庸死去,知晓不需再潜,便将所有人杀了,好找寻他要的东西! 他只觉有一股热气在体内窜腾,逼得他呼吸困难,喘了七口粗气,终于有些好转,他唤来参与奎,与他们说道:“参,你可还记得前几日将军府中尚有一人逃脱?” 参点头。 他说道:“将那人的身份底细查清楚,若有必要,杀了他也无妨。” 参点头。 他本想让奎去到陆离身旁暗中保护,转念一想,如今冯洛的事情尚未解决,不愿将精力放在已经煮熟的rou身上,便与奎说道:“你与参一起,及时向我汇报!去吧。” 二人便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舒了一口气,却未因此而变得松懈,毕竟陆离的事悬而未决,虽说已如煮熟之rou,尚未入口。他在心中想到:离儿与他师兄本事不小,若能为我所用,江山更稳。 成都府,深林之中的玄武门。 只有在深夜无人之时,陆离才敢露出真情实意。毕竟白天人多,心虽不杂,却各有想法,若是坦白相待,有害无利。 窗户未关,凉润月光倾斜下来洒在地上,大有“床前明月光”的思乡之意。 他坐在床边,望着“地上清霜”怔怔出神。此趟回将军府,对于范子旭等人来说不过是救国之举,对他来说却另有深意。已有将近十载未曾归家,心中思念早已久酵成酿,灌得他醉醉醺醺。 平日里有人陪伴在身旁,不觉难受,夜深人静,天地邃远,徜徉与阴阳之间的迷离思念总叫他半夜惊醒,少时常偷偷啜泣,如今肩能扛鼎,却也挡不住汹涌的空虚,只是不会再哭泣了,仰望着弦月,道一声“离儿安康父母勿念”。 在将军府虽不过半个时辰,于他来说却如 一生那般漫长。四周的一切是那样熟悉,屋廊花草从未改变。他甚至记得空气的味道。正堂之中有他父亲的雕像,栩栩如生,他却不敢正视,怕感情来得太猛烈,冲垮了大脑露了破绽。 他是最后一个走出将军府的,走之前贪婪地吸了好几口空气,感动地要哭起来。巫泽找不见他,转头向他喊道:“师兄快一些。”他只好离去,却不愿就此离去,便快速蹲下抓了一把泥土放入口袋。 他将手伸进口袋,摸到那湿湿滑滑的泥土,虽然失落,到底有些安慰。他走至柜边取出一只小巧瓷瓶,掏出泥土倒了进去。瓷瓶太小,只能装下大半,他不愿将剩下的泥土丢弃,便寻了一个更大的瓷瓶,约莫三指宽长,装下了所有泥土。 他笑了一笑,将瓷瓶放入衣柜之中,心中想到:师兄的母亲爱吃土豆,故常常种土豆挖土豆,我既有土壤,不如也种一些父母爱吃的。想了很久,却始终想不起父母爱吃什么,忍不住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小声骂道:“窝囊!不孝!废物!” 他记起少时母亲说过,做人要如青葱那般,根宽头细,外直中空,便决定明日去到成都府买些可定值的葱来。 翌日,修完气神,他走入房间,见化子墨正与巫泽下蜘蛛棋,与化子墨说道:“子墨,这盘结束之后与我去一趟成都府吧。” 化子墨并无想法,点头答应。 巫泽却是不愿,收回推棋的手与他说道:“为什么是小师弟啊?我也要去!” 他与巫泽说道:“你还是多练练刀法吧。” “可是...”巫泽撅嘴说道,想了想,只好咬牙答应,“好吧,不过师兄你要答应我,不要让子墨受了欺负!” 他笑道:“子墨是我徒儿,我怎么可能让他受了欺负?” 不一会,巫泽靠耍赖赢下棋局,起身欢呼。化子墨只是笑盈盈地望着巫泽,全无半点恼怒。 陆离心中想到:遭巫泽如此欺负,子墨却无半点恼怒,这孩子果真乖巧的很。 陆离牵马走出大门,与化子墨一同上了马,向成都府奔去,待到还剩几里地,便下马将马拴在树干徒步走去。经过城门,有不少人转头向他们望来,一边指指点点。他这才想起自己并无乔装,想必被人认出了,当即想要折身回去,转念一想:少林试刀大会之后,我尚在江湖的消息已然传开,又何须再遮遮掩掩?便领着化子墨一同向集市走去了。 离午饭时间还有一个时辰,集市上来来往往的都是百姓,问价的买菜的。猪rou依旧淌着血水,约莫是早晨刚杀,屠户披着围裙,手起刀落斩下一大块猪排粗着嗓门说道:“五十文!不还价!”;将近端午,已有粽子售卖,虎皮竹叶裹的,青叶裹的,荷叶裹的应有尽有。 陆离心想:我虽为买青葱而来,身上银子有限,不妨再买些鱼rou,毕竟子墨、巫泽与嘉志正在长身体,需要多吃一些。 他便走上前去屠户讲到:“请问,这怎 么卖?” 屠户手中剁骨刀一挥,吼道:“只剩下腿、排和胸rou了!腿三文一斤,排五文一斤,胸rou十文一斤!” 他并不知晓“排”和“胸rou”有何区别,腿倒是分辨地出来,便指着一块rou与屠户讲到:“我要这个!”
屠户麻利地用剁骨刀挑起那块rou放在手中掂量掂量,用稻草串起说道:“一共六斤七两,给六十七文!” 他疑惑道:“你都没有称过,怎知斤两?” 屠户道:“还需要称?你去问问,这条街上谁人不知我称手张旷!你这厮居然怀疑?爱要不要!”便“啪”地一声将那块rou扔了回去。 舞刀弄枪他在行,买菜问价可就为难他了,见屠户满脸怒容,只好从怀中掏出铜板递去。 他接过猪rou,血水依然不断往下淌,湿了裤鞋,忍不住叹了口气,转头见化子墨一脸茫然,心想:我让子墨与我一起本是为了让他开心,眼下却让他陪我一起行走于喧闹声中,当真不妥。他掏出一粒碎银向化子墨递去,与化子墨说道:“子墨,我要在这买些东西,你先去外面玩吧,这一两银子给你,看到什么想买就买。” 化子墨“哦”了一声,接过银子便走去了。 他觉得好笑,望了化子墨的背影好一会才转身淹于人声之中,在集市绕了两圈终于将一切置妥,rou蛋果蔬尽数装于麻袋之中。 他将麻袋扛于肩膀,想着自己现在模样与那流浪汉并无区别,子墨见到自己这般模样,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他顾自笑了一笑,走出集市,正要喊子墨,却听有人叫道。 “不自量力的臭东西!爷叫你磕三个响头你老老实实磕就好了,非要跟爷扯什么‘威武不能屈’,你他娘的很威武是吗?” 他转头望去,见不远处围着一群人,人群正中是一高头大汉,露出整个脑袋,却是满脸怒容。 他琢磨是哪个不幸的人惹了那个大汉,正要离去,却听围观之人说道:“这人也真是的,这样对待一个孩童,不知羞耻。” 声音入了那大汉耳中,大汉转头大骂:“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爷了!信不信爷连你也一起教训!” 陆离顿时心头一颤:孩童?莫不是子墨?便快速朝群走去,拨开三两肩膀直往里钻,口中一边说道:“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围观之人本不愿让道,却被他肩上的麻袋弄脏了衣裳,忍不住嫌弃避开。他挤到最前,果见是化子墨,满脸鲜血,捂着肚子倒在地上颤抖,身边是一串被踩得稀烂的糖葫芦。 大汉朝化子墨啐了一口,骂道:“脏东西,你以为自称是玄武门的人爷就会怕你?还掌门,你们的掌门陆折柳就是一个废物!依傍朝廷的蛆虫!江湖与朝廷向来两不干预,只有陆折柳这种废物才能做出贿赂皇帝之事!今日我留你一条小命,回去告诉你们掌门,就说是雷猿顾齐之干的,看他能将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