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八章 七星坠陨
临清本只一品修为,自浓雾踏步而出的那一刻便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岂知死亡来得如此迅速,与善顿过了十招,招架不住善顿重捶猛攻,接连后退,最后剑断人亡。 双眼合上之前仍不忘催促陈珂快些撤退,然气已尽,话出不了口,便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昔日弟子一个个挨刀死去。 离清道长没了雷熊剑亦是危在旦夕,虽手中又有一柄剑,然左手搂着来仪面对来势汹汹的众江湖却是极其吃力,无法左右兼顾,好不容易将眼前五人尽数杀死,却未察觉身后飞来一脚。 他当即失了重心向前摔去,却不愿放开搂着来仪的左臂。 来仪亦是抱紧了他,虽耳旁喊杀声不断,然在他怀中却是尤其安全。 两人摔倒在地。为了保护来仪,他将自己当作rou垫垫在来仪身下,却见有剑已悬在半空,快速刺下。 他毫不犹豫地以手接刃,“嗤”一声响,有殷红飙出,却仍是不能阻拦冷剑刺下。 他自是着急,顾不得疼痛用力握紧,剑刃却是速度不减,将他手掌割作两半,而后自后背刺入来仪身体。 他明显感到怀中来仪身躯微微一震,有股暖流在胸口蔓延开去。 他急了,轻抖左臂呼道:“来仪!” 来仪抬起头,美丽面庞却是毫无血色,煞白嘴唇黏着零星殷红,重捶离清道长心鼓。虽然如此,她却仍是一副笑颜,伸手抚摸离清道长面庞,声音无力:“能死在你怀中,我很幸福。” 离清道长却是泣不成声,左手替她抹去嘴边殷红,低头吻去,还了迟到几十载的情债。 冷剑再下,直穿他腹部。 据说人之将死,脑中会映现出记忆最深处的画面。 花开之时,青葱之地,长江边上有个小村庄,寥寥数十座茅屋,约莫一百人口,过着平淡温馨的生活。 村庄南面有处大空地,累着村民砍来作烧火之用的柴木。已劈的放在一堆,未劈的放在一堆,垒起小小山丘。 有俩黄发垂髻,一男一女,正于空地嬉闹玩耍。 男的便是离清,因婴孩时期生过一场大病而害得瘦弱不堪,脱了衣服便只一层皮。 女的唤作来仪,生得粉嫩乖巧,极讨大人喜欢,却是喜欢跟在离清左右。 两人于空地南边互相追逐至北面,又牵手迈着大步走至西方。 西方有堆未劈的柴木,大的有成人躯干那般粗壮,小的亦是比离清胳膊粗了一截。 离清望向那堆柴木,久久不愿移开视线,忽然松开牵着来仪的手快速向那堆柴木走去。 来仪知其想法,并不阻拦,只是小跑跟上。 他于柴木旁来来回回走了三趟,瞧见一根与他胳膊一般长短粗细的木棍,便是万分欣喜,忙跑去将其抽出,却是使尽力气惹得满头大汗。 尽管如此,他脸上笑容不减,向着来仪骄傲道:“一一,你看!” 来仪见其笑脸便是跟着笑了,拍手道:“哥哥好棒。” 他抹了一把汗水,半蹲,用双手抓住木棍一头用力将其倚在自己肩上,再前行两步抓住另一头,用力站起,如此便算是成功掌控住了,再喘一口气,用力将木棍举过头顶,正要说一句“大侠离清在此,谁敢放肆”,却是失了重心向后倒去。 光举起木棍便是耗了全部力气,他已没有力气再挣扎,只能随着木棍一起向后倒去,摔在地上,有几颗小石子嵌进后背。 来仪很是心疼,忙迎上去泣道:“哥哥你没事吧?” 他却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笑道:“没事,我强壮着呢!”抖了抖手臂却是被嵌进后背的石子惹得龇牙咧嘴。 来仪知其有恙,便是绕着他转了一圈,发现背后衣裳已破,可见后背零星血迹,亦有石子镶入rou中。 她喊了一句“哥哥等我”便往家中跑去,拿了些毛巾绷带立刻跑回空地。 有大人见她手中捏着毛巾绷带便知她又是要去替离清处理伤口,笑着打趣道:“来仪,又替你相公处理伤口呢!” 她闭嘴不语,却是红着脸,掠过鼻尖的微风带来幸福的香味。 石子嵌入后背有些深,虽然离清咬牙坚持,每当取下一颗便会忍不住一阵颤抖。 她便停止手下动作,朝伤口哈着热气,直到离清安静下来才继续替他处理伤口。 如此直到日落。 小荷尖角才露,却有噩耗传来。 离清父亲打渔之时遭遇暗流,船碎人亡俱入江底。 离清母亲闻此消息伤心过度,做饭时走神不慎烧了茅屋。 接连灾难让离清顿时跌入谷底。虽无家可归,村民十分愿意请他来自家居住,他却回以沉默,只是望着那堆焦炭发呆。 彼时来仪已过豆蔻之年,按照风俗便要及笄出嫁,前来提亲的自是不少,然她心中只有离清。父母知其心意,只是淡淡道:“那你便去与离清说说吧,那可怜的孩子若是答应,从此住在我家甚好。” 她便红着脸寻到离清,但始终无法说出口,只是陪在离清身旁从日出坐到日落。 村民为他送来的饭菜未吃一口,皆已发出馊味。 父母已在唤她回家。 她转头往家的方向望了一眼,轻咬嘴唇,终于鼓起勇气道:“哥哥,娘亲说我该成亲了...我想与你...不如以后你就住到我家吧!” 却是紧闭着眼将话说完,亦不敢抬头。若是眼前有面镜子,她定能够看到镜子中红透脸的自己。 离清眼皮微颤,僵了许久的双腿轻抖,缓缓站起,却是望向远方淡淡道:“宁愿浪迹天涯也不愿寄人篱下。”便离开了。 留下惊愕的来仪,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落下两行清泪。 回到家中径直扑入自己床榻裹着被子啜泣。 父母见其如此,不忍打扰,只是叹气摇头。 哭过之后细细想来,她琢磨约是父母的离去伤了离清的心,故他不愿成亲,便是长舒了一口气原谅他了。 落叶已是归根,离人却未再归家。 桃李年华的来仪告别父母去了城中闯荡。虽有软红十丈,未曾改变初心,离清在她心中的仍是最思念的人。 一日,她听小姐吩咐去到药房买些宁神草药,意外发现离清亦在店中,不禁喜道:“哥哥!” 闻见熟悉声音,离清迅速转头,见是来仪,亦是喜上眉梢,迎上去道:“一一!你怎么在这。” 一一,多久未曾听见了。她已忘记一切,热泪盈眶,一头扎入离清怀中轻抖双肩啜泣,没有责怪,没有谩骂,只有深深的思念。 离清又是何尝不是。曾经年少轻狂,因赌气而出走,之后虽尤其想念却不敢归家,只能继续往前走。如今在异乡遇到伊人,怎叫人不感动?便是双手摁着来仪后背不愿松手。 同行的有玄武门八九师兄,见其如此好生羡慕,奈何怀中无人,只能过过嘴瘾,便打趣道:“离清,你小子是不是欠了人家钱?不然她怎么抱着你不愿松手了?” 离清这才想起还有人在,便是有些害羞,轻拍来仪后背意识她松手。 来仪却道是对她的安慰,不但没有松手反而将其抱得更紧。 同门的便是笑得更大声了。有人逗道:“离清,不要习武了,与姑娘回家成亲吧!” 离清却当成讽刺,一把将来仪推开,来仪自是疑惑,却见他握拳向青天,豪言道:“我离清是要成为一代武学宗师的人,怎么会被儿女情长绊住手脚。” 说完便是顾自满意点头,料想师兄弟应会改口,来仪亦会对其愈加崇拜。却不知这话有多伤人。 来仪掩面而泣飞奔而出,未回家中,只是一路跑去。 后入了九凤习武,寻了一把大剑,名为“碎清剑”,意为斩碎离清。修行后才知不但未能斩碎思念,反而愈演愈烈。
离清道长已是双眼朦胧,口中含糊不清地念道:“我离清是要成为一代武学宗师的人,但是更希望有儿女情长伴我左右。一一,今生不能相爱到老,我们便许来世吧。” 而来仪已死,嘴角微笑不灭。 玄武门主峰驼山脚下血腥味渐浓,逼出了人内心最深处的原始欲望,便是喝叫更高,杀戮更盛。 夏柏魏先遭乱刀砍死,又遭万人踩踏,已成一堆烂rou。 无心散人与卫清道长身中数刀,然笑声依旧,互望一眼,便再起冷剑杀伐江湖。 “老头,你是不是不行了?老子可还硬着呢!看,又是一颗人头!” “无心,莫要猖狂,我手中浊清剑可还未饮足血呢!” 范子旭已奔至陈珂身旁,气喘吁吁,却是顾不得其他,低声道:“临清道长命你带我们走。” 陈珂红着眼望向人间地狱,恨自己无能,便只能握紧双拳,自牙缝挤出两字:“不走。” 范子旭却是怒了,朝陈珂咆哮道:“再不走玄武门就真灭了!!” 有江湖人听到范子旭吼声,转头瞥见不远处尚有活口,便是举刀奔来,口中怒喝道:“杀光玄武门!” 冸咏晨早已怒不可遏,只能眼见同门逐个死去,这是何等悲伤!凉晨剑骤然出鞘,一声怒喝疾奔而去:“老子杀光你们这帮畜生!” 便是以一当百,遭乱枪穿身而亡。 陆离眼见着有数只沾血枪头自冸咏晨后背穿出,而后收回,冸咏晨身躯无力倒下。他双目充血渐红,体内热血急涌,呼吸渐粗,将手中半尘握得更紧,忽得一声咆哮,而半尘红光大盛,几如火山喷薄。 断刀重铸! 他一跃而起,高举半尘,怒斩而下!将大地劈出一道二十余丈长的裂痕,中有百千人丧生。 忽狂风大作,有粗狂声至,一如地狱使吏,叫人惊恐。 “瓜娃子们,你们也太不厚道了,送死也不通知老子一声!” 便有长发老者自空中漫步而来。 陆离眼中血色逐渐褪去,认出那是老鬼,尤其激动,以为玄武门有望得救,大喊一声“师父!” 无心散人瞳孔微扩,却是有笑浮出,顷刻之间便严肃起来,朝着老鬼吼道:“将那几个孩童与陈珂送出!” 老鬼狂笑不止,长发骤起,一如吃人妖魔:“哈哈哈哈,这是易事,待我用一招斗转星移将他们送出,而后再与你们看看,什么叫做宝刀未老!” 便是一声喝叫,骤然卷起狂风,将陈珂等四人送至偏远之处,而后双脚落地,急起气神自双拳而出,成两束拳波,将眼前百人尽数击毙,便是笑道:“老子本事如何?” 无心散人只是笑笑,未曾开口,一眼扫去,江湖尚有七万人之多。陈珂不知身在何处,要为他们争取足够的时间!便是一声喝叫再上!气神竭尽是死,流血过多是死,遭刀剑穿身是死,既然是死,便要死得其所! 老鬼亦是一声吼叫:“畜生们,让老子告诉你们为何玄武门是江湖第一!” 便气神骤起,左手做刀,右手为剑,刀剑畅吟,斩击炸裂,一如末世海啸铺天盖地而来,顷刻吞噬万人,而老鬼狂笑不止,踏步行去,所到之处鲜血四溅,无人生还。 江湖虽恐其本事,欲证明自己便不断涌上,老鬼毫不阻拦,刀来便任刀割,剑落便任剑砍,比的便是谁先倒下。 活够了,死便成了唯一的归宿,而此等死法,痛快! 最终老鬼以一人之力屠杀江湖三万。胸前中十八刀,背后中三十六刀,手脚刀剑伤痕不计其数,拖地长发被砍得凌乱不堪。虽死,而双眼未闭笑容未灭。 此役,江湖死者六万五千二百一十三。 玄武门死者九百八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