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为刀而狂,为何而狂?
赵龙腾并未习得沈玉木的踏云步,扛着陆离未行多少路便落到地上,趁势又跑了几步拐过墙角紧贴墙根大口喘气。 而陆离已失魂,刚落地便要往街上走,赵龙腾忙拉住他小声道:“别出去!他们说不定正在找你。” 陆离充耳不闻,只是僵着身子迈步欲上街,赵龙腾逼得没法,只能将他一把拉到身后,瞪着他厉声道:“还去!范子旭可是牺牲自己性命救的你!” 泪已蓄满泪框,陆离只觉眼前一片模糊,执意要行到街上让别人发现他的踪迹。天煞孤星的体质又害了范子旭,此刻若是有人能够打他骂他折磨他倒也好受些,关怀却犹如芒刺扎得他浑身不舒畅,他宁可上到街上让行人唾骂,让垂涎赏金的人将凉刀架上他脖子,若能再踹他几脚再好不过。 他甩掉赵龙腾的手,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声低却狠:“不要你管我!” 做了好事不讨好,赵龙腾虽无奈却知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带陆离离开福州府,他俯身抱住陆离双腿,欲扛起他逃离。 陆离却抓住他的肩膀狠狠咬了一口,痛得他后撤三步,厉声道:“你做什么!” 陆离吸了口气,堵住的鼻子发出剧烈的响声,满不在乎道:“离我远点,我不要你管。” 赵龙腾微微发怒,瞪大了眼望着赌气的陆离,眼下境况紧急,他却还有心思撒泼?“陆折柳,你搞清楚,要不是我,你早就死在里面了!” 陆离亦怒道:“我让你救我了吗?若不是你,我会这般自责吗?若不是你,我早就陪着师兄共下黄泉了!” 赵龙腾一时语塞,少时活泼向上的陆折柳去哪里了?眼前之人虽与小师弟长得极为相像,性格却截然不同。他叹了口气,大约是范子旭的离去对他打击太大,便不再气愤,只是将手搭上他肩,好言道:“范师兄将所有希望寄于你身上,可不要让他失望啊。” 陆离面目狰狞,似来自阴间的鬼刹,高声咆哮道:“我说了,给我滚!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有一队猎人嗅到了金钱的味道,顺着喊声寻来,果见金灿灿的金子在墙根闪着光。 正是南疆五虎。 为首的赤虎摁住剑柄,笑道:“陆折柳,我们又见面了。” 陆离并不在乎。 赵龙腾转过头,见他们五人,一眼便看出来者不善,右手摁住升龙剑,两眼微收:“不想吃苦头的话滚远一些。” 赤虎笑道:“我们对蝼蚁不感兴趣,乖乖把你身后的一万两交出来,不然,我让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叫做南疆五虎。” 赵龙腾怒目圆瞪:“休想!” “铛”一声响,五虎出剑,将两人团团围住,面对两个二品修为,五虎自然不怵,几下功夫便将赵龙腾干翻在地,升龙剑被踢至一旁,赤虎踩着赵龙腾的胸口,朝陆离抛了个媚眼,“一万两,乖乖跟我们走吧,这里可没有大河再让你遁逃了。” 陆离不言不语,只是握紧手中半尘,欲与五虎拼个你死我活,却听赵龙腾喊道:“折柳,快跑!” 赤虎脸上肌rou微微打颤,狠狠地碾了几脚,在他脸上啐了一口,骂道:“输了就老老实实呆着!我们南疆五虎被称为正义五君子,可不要逼我们动手!” 陆离一声冷笑,嘲讽道:“口口声声行侠仗义,还不是为了一万两黄金从施州卫追到福州府?” 赤虎倒不生气,只是有些妖邪地望着他,舔舐着嘴唇,“等捉了你,我们便可逍遥地过行侠仗义的生活了。上!” 赤虎引剑欲上,身体却不得动弹,低头见被赵龙腾抓住了脚踝,忍不住骂道:“他娘的,放手!”见无效果,索性提剑刺下,鲜血溅起半尺余高,若不是赵龙腾用力拧身躲过,怕是当场被刺穿心脏了。 赵龙腾不顾自己危在旦夕,声嘶力竭地吼道:“走!折柳!走!好好活下去,为了范子旭,为了你自己!” 为了范子旭。陆离似被闪电击中身体,双腿猛烈颤了一颤,两眼红肿拔腿就跑,双耳灌风无所谓,伤心断肠无所谓。跑,为了范子旭! 只是眨眼的功夫陆离便没了踪影。 五虎欲追,只是向前奔了几步,自知无法跟上陆离,欲绑走赵龙腾以诱陆离上钩,转身却见赵龙腾亦没了身影。 夏府,范子旭四仰八叉地躺在天锁牢内,众人已离去,只剩夏柏魏一人仍旧望着他,许久才叹了一口气,将他抱起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刻之前,赵龙腾带走了陆离,夏南提刀欲追,却一个趔趄跌出墙外,起身时两人已走远,忍不住一声吼叫,抡起刀将身旁一颗百年大树拦腰砍断,余怒仍在,见范子旭脸带微笑,抬刀欲砍。 陈旭忙行了几步护在范子旭身前摆手道;“老爷,杀不得,杀不得。” 夏南却是怒气更盛,忍不住恶骂道:“每次要杀他你都要拦我,你他娘的是他爹吗?” 口水喷了陈旭一脸,陈旭并不在意,只是举着双手相劝道:“老爷,他的作用就是吸引陆折柳,你也看到了,只要他在这里,陆折柳便会自投罗网,如今虽被陆折柳逃了,但是只要范子旭仍在,还怕他不来吗?” 夏南举着的大刀缓缓放下,虽知陈旭所言有理,但心中一口恶气如何咽下,便顾自跳开去舞刀,砍踏了两座屋楼。 陈旭这才舒了口气,转身指着夏柏魏道:“柏魏,把他带去疗伤,千万别让他死了!但也别让他痊愈,半死不活的最好。” 夏柏魏作揖道:“是,管家。” 众人皆离去,只剩夏柏魏在天锁牢望着范子旭,许久才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徒儿啊,小爱也是爱,大爱也是爱,可你却了解不了我的大爱。” 陆离闭着双眼奔到筋疲力尽,直到摔在地上,脑袋撞上树干才停下脚步,嘴巴吃进不少泥土,如今嚼之竟如白饭那般香甜。 他艰难地坐起,背倚着树干,嘲笑自己的愚蠢,竟然将泥土当成了白饭,笑着笑着就哭了。 家人、红妆、马夫,如今又搭上了焕焕、范子旭、赵龙腾,若自己不那么犹犹豫豫,是否能够及时救下蔡晨的管家?相比有管家陪伴左右,跟随自己进入玄武门简直是最不堪的选择。 他忍不住抓起一把泥土将自己的脸抹得一塌糊涂,也许没了这张脸,厄运便会消失了吧。 他躺了许久,臀部都有些发酸了,才从地上站起,迈着僵硬的双腿向前走去。不知要去哪里,天大地大何处是家? 玄武门再也回不去了,不过几天工夫,接连害了三人,若再待在玄武门,没准会害得玄武门灭门。
他叹了口气,抬头却见周围似曾相识。 是小石村。 久未住人的茅屋已经长了新草,石碾子亦裹上了一层薄薄青苔,有些被枝藤缠上,也算回归了自然。 马夫的家在村子入口处,如今打开的木门却再也迎不来主人了。 陆离走到门边,抚摸着寂寞的木门,指尖感受到一阵湿滑,凉入心扉。这大约就是最真实的孤独的感觉吧。 既然到了小石村,便再去看一眼jiejie吧,这样想着,往埋葬村人的方向走去。 五十五块石碑依在,却唯独少了红妆的木碑,他心中掠过一丝不安,加快步伐走去,却见埋葬红妆的坟墓不知被谁挖开,白骨与红布撒了一地,只觉气血狂啸嘶嚎地涌上心头,却听有人说道。 “你也是来寻玄武玉佩的吗?” 他并不知是什么情状,转过头,见三个衣着紧身,头裹布巾的人站于一旁。 那人见他不回答,又问道:“你也是来寻玄武玉佩的吗?” 他问:“什么玄武玉佩。” 那人不知如何表述,举着双手比出一个椭圆形道:“就是,一块玉佩,绿色的,刻着玄武的。我得到确切消息说拥有玄武玉佩的人被埋在这里,可是坟都挖了,根本就没见到,会不会是被谁抢先了?” 三人相望摇头。 陆离只是怔怔地望着他们,机械地开合着嘴:“你们在说什么?” 那人道:“哦,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尹曾,是金门萧长老座下弟子。” 陆离道:“金门?” 那人道:“对,和玄武门颇有渊源的那个金门。” 陆离道:“玄武门?” 那人道:“对,天下第一门派,玄武门!” 陆离道:“可你们挖了人家的坟。” 那人不乐意了,双手插腰道:“嘿,你这人怎么这样,挖了挖了,还想要怎么样?”说罢一脚将红妆头骨踢出数丈开外。 陆离目眦尽裂,自心底发出一声啸天咆哮,半尘出鞘,一副吃人模样。 那人坦然失色,一双惊恐的眼睛瞪得如铜铃那般,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敢对我怎么样,我,我可是金门的人...我们还有...还有几千人。” 话未说完,横刀半尘如一道红光闪过,砍下那人脑袋,鲜血如注直冲苍穹。 其余两人欲逃,被陆离一人一刀送去地府。 而怒火不灭,舞得半尘踏地灭天,方圆五里于一瞬间被夷为平地。 至此,半尘开锋,陆离晋升一品,而他也终于懂得了《刀问》中的那句“为刀而狂,为何而狂?” 为刀而狂,为仇而狂! 众人皆醉我不醒,举世皆浊我不清!金门,就拿你祭刀! 他收起红妆尸骨,用红布裹紧,重新挖了一坑将其埋下,未立木碑,怕再遭贼人搅和。也许自己都会忘记。忘了也好吧,就让一切随风。他眯眼望向苍穹,而苍天视万物为刍狗,不偏不坦,不会因为庶人的死去而落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