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相逢 (下)
四年前,风和子尚未高中状元时,被孔循看中,想将他作为自己的女婿。 孔循少年时流落汴州,为富人李让养子。而李让则为朱温的养子,朱温出生草莽,但为梁朝第一任皇帝,孔循依傍这一势力,参与朝中派系之争,因旧年与安重诲相争,曾被贬为忠武节度使,在沧州度日。后来,梁朝被灭,到了李嗣源时,孔循已至中年,便想将自己的儿女们安排个好去处。 李嗣源在位时,孔循看中了年轻但却甚得李嗣源喜爱的李从厚,他向李嗣源的宠妃王氏行重贿,于是,其长女得以被明宗李嗣源纳为儿媳。 没过多久,他又看中了风和子。风和子何许人也?他乃老臣朱弘昭的亲侄子。朱弘昭曾与安重诲有仇隙,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的原则,那孔循看朱弘昭也顺眼些。可惜,朱弘昭的儿子们都随父亲的个性,小人心计又惧怕承担责任,战战兢兢,不为孔循所欣赏。后来,孔循无意间看到了风和子,惊为天人。风和子风度翩翩,气质清冽,更重要的是,才气过人。孔循并不一定看好风和子的前程,但觉其与次女都才华横溢,谈诗词歌赋哲学军事政治,竟很是登对,可堪良配。 和筝算不上一等一的美娇娥,却也是动人的女子。风和子遂了叔叔的愿,娶了她,二人举案齐眉,一度也是神仙眷侣。 坏就坏在,他与纹鸢公主相遇了,她的出现,让风和子动情至深。纹鸢视偷情为乐事,心中并无负担,但风和子却愧疚灼心。家中有好妻相伴,他不能一直伤害和筝。丑闻很快传开,他不得不提出休妻,整个家族都震怒了,这行为,要得罪太多人,而皇家也脸面无存。 孔循的本意,是和筝无任何过错,风和子总会低头的,这事儿就当是桩男人难免的风流事,就这样熬过去便好。 和筝性子本随和,唯独这件事情,却坚持要遂夫君心愿,离他而去。孔循气得病发,和筝来探望他时却昏厥在地。孔循伤心于女儿几乎要毁在风和子之手,强撑着,拖着病体入府接人。 大雨将至,风和子送和筝到府门前,门外轿中坐着和筝父亲孔循,他撩起帘子,颤巍巍下来迎她。 暴雨中,父女二人浑身湿透,风和子含泪目送他们没入雨中。数日后,孔循气绝。 风和子不敢去探问和筝怎么样了,走到灵堂前,和筝拦住了他,让他滚。 她从手腕上滑下他送她的玉镯,摔在地上。 他是她的爱情,他的偷情让她心碎又难过,而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此决裂。 此后的日子便似乎轻松了些,她消失得彻底,青灯相伴,足不出户。而他,身败名裂,索性孬个彻底,他围着纹鸢转着,像不知疲惫的陀螺。他方知,和筝为他做羹汤,女红,仔仔细细打理一切的用心。但他不能反悔,也无法反悔。 纹鸢哪知冷暖,她自己是个需要被捂热的人哪。他用自己的一切去呵护她,却也有长夜难眠时。他是她床榻之欢的伴侣,也该是灵魂伴侣啊。她接受他的好,却忘了他想要的,是双宿双飞。 深夜醒转,想到自己所负的和筝,才惊觉自己也仔仔细细疼了个遍。他终于懂了她的伤,但却无法弥补。 最近想起要喝女儿红,大抵,也是难以抑制地想起一些过往罢了。女儿落地的第一声啼哭,让做父亲的心中温暖。三亩田的糯谷酿成三坛子女儿红,仔细装坛、封口,深埋在桂花树下,这就像深深掩藏起的父爱。小小女孩儿眉眼一日比一日清晰,美丽。大婚那日,这酒是作为配件的贺礼,送到夫家。在孔循家,这更是不能破例的。从坛中舀起的那头三碗酒,是和筝呈给公公、父亲孔循和夫君风和子的,寓意祈盼人寿安康,家运昌盛。
依稀记得她离府前,独自在酒窖中喝光了她陪嫁的女儿红,那是怎样的伤心? 就这样鬼使神差去了酿酒坊。那酿酒坊什么好酒都有,唯这女儿红难得。他给了镯子,这镯子是上好的玉,虽然碎了也值千金,只是对那酒娘子来说,此物并不稀罕。得到酒的他,有些意外,喜过之后又心绪复杂。 他淡淡说与石墨予听,就像一个老者诉说自己年轻时的往事。石墨予听着,仰头喝这琥珀色澄澈的酒,甜、酸、苦、辛、鲜、涩,原是百般滋味,这酒香醇而柔绵,入口后,后背微微发汗,微醺上头,恍惚而清冽。这酒,原是越喝越伤心啊。 月已穿梭在云海,天际的云海淡淡的蓝色,撩拨着月牙儿,耳边是潺潺流水声。小径上亮着灯笼,浅浅映照着这里的美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石墨予醒了,面前这位,已是酩酊大醉,埋头睡着。他抬头望天,实在,太晚了。 他摇摇晃晃,顺着一路光斑走出了宅子。 “公,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将军来信说……”石墨予推开自己的府门,下人迎上前,他用力拍了拍那下人,一头栽倒在地,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