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不负 (下)
烟波水路,浩渺万千。 远处,青山温柔,云气若玉带环绕在身。 水面上,浮动的雾,也恰到好处的轻盈。在这雾气里,一个年轻男子掀开帘子,对那船夫说了句什么,那船夫点点头。 小船行驶在镜面的水上,水汽蒸腾形成了薄淡如烟的雾气。这简直是一副浓淡相宜的水墨山水画。 年轻男子玉色衣衫,近看,也是一副玉颜。他从怀中掏出玉笛,笛声轻盈,如破晓的阳光,圆润、温和。 乌篷船内,树夏听到那好听的笛声,打了个呵欠。她睁开眼,看看四周,这才清醒过来,这是在水上呀。她也掀帘而出,看到秋泽,心里踏实了不少。秋泽见她醒了,把笛子收入怀中,朝她走来。 “秋泽,”想到昨夜种种,内心依旧很疼。她努力笑开,道:“昨夜,我失态了,不该让你喝那么多酒。你怎么,不拒绝……” “我,说不出安抚你的话,也没法哄你开心。喝完所有的酒,是我唯一能顺从你做的。”他看着她,微微笑了。他又说:“咱们的船走了整夜,偏航太远,我刚与船家说了,返回悦瞳镇,行吗?” 悦瞳镇。 这三个字,像尖锐的针,扎得她动弹不得。 树夏摇摇头:“我累了,你送我直接回家,好吗?” “那十三……” “不要提他了。我现在,只想快点回家。”这个名字,令树夏心中一窒。她回身进了船舱内,僵硬地坐着,秋泽也跟了进来。他静静陪在她身边,没有再说什么。 回到府里后,树夏疾步回到自己的房内,闭门不出。夏如朝见meimei面色有异,听了秋泽说树夏和十三似有些心结,没再多问,他派了府中家丁去悦瞳镇通知唤香他们树夏已回家。 一切安排妥当,夏如朝才重重坐了下来。“十三也太过分了,竟然一再伤害我meimei!不过,公子怎和十三一同去了悦瞳镇,莫非这隐娘也与公子你认识?” 看到夏如朝狐疑的眼神,秋泽只是微微一笑,答:“天下谁人不知悦瞳镇,十三只道是去见个人,我不过想去放松一下而已,这才搭伴而行。”夏如朝虽有些怀疑,但也只能点点头。秋泽起身告辞,夏如朝也没多留,送了秋泽出府。 过了不到半日,唤香、阿桥、十三都匆匆回来了。“少主现在怎么样?昨天晚上我们都急疯了,到处找。”唤香含着泪:“都怪十三,如朝少主你可要为树夏小姐出气!”她一跺脚,往宅子深处树夏闺房跑去。阿桥站远了些,作为府中下人,他不能随意发话。他有些困惑。昨晚,看到树夏就那样离去,十三失魂落魄,根本与那隐娘没再说过一个字,哪怕连眼神的交集都没有。那隐娘也仿佛很失落,回到房中后便再没有出来。十三四处打听,才知树夏可能乘船走了,但那船儿的方向却是南下,而非回府的方向。十三独自上了条船在水上找了一夜,清晨他才回到悦瞳镇。 阿桥情窦初开,他凭直觉,觉得十三心中全是树夏,但,隐娘的伤感分明也是真的。这其中牵扯,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心中最为清楚。 “十三,我问你,”夏如朝把十三拉到一边,气愤地说:“当初你告诉我,你伤害树夏,让她得知隐娘的存在,是迫不得已。我信你,没有多问。但你一再伤她,却又不与我们解释,我现在都怀疑,那个女子并非有名无实,而是和你关系匪浅!” “我父亲他一再怀疑当年是夏侯爷明知我身份而选择隐瞒,因此非常记恨夏侯爷,更忌惮我与府中人的关系。我选择疏远,是不想夏府被我父亲倾覆……”十三压低嗓子,看得出来,他心情也很沉重。 “是吗?”夏如朝没有怀疑十三的话,但他再次质疑十三和隐娘的关系:“我使人悄悄去打探过,那隐娘确实在十三岁时便有个相好的男子,那男子许久才能去杨花三落与她见上一面。且,那男子神秘低调,从未被人看到过真面目。这不是你十三的时间轨迹,和作风,又是谁的?” 十三敛息,半晌,说:“我,不能解释更多。我也有自己要保守的秘密。”他无奈,明明可以解释,但他不能。秋泽是信任他的,这才把隐娘是他的人的事情告诉他,十三答应秋泽,此事绝不外泄。 夏如朝冷冷笑了,他仿佛不认识十三一般,道:“想不到你出府不久,居然有了秘密。你我兄弟情深,在你这个破秘密前恐怕也算不上什么了吧。是的,你不用对我有所交代,但你若再这样对树夏,休怪我劝她斩断你和他的情谊!” 十三,如鲠在喉。他怔怔站了一会儿,夏如朝不耐烦道:“阿桥,送客!” 阿桥上前,对十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十三摇摇头,决然道:“我,我还要带乳娘走。” 夏如朝哼了一声,笑了:“十三,这可是夏府。府里的规矩你懂的吧,不可以随便带人走。” “如果我坚持呢?” 夏如朝笑得更大声了,他打着背手,转身走远了。 阿桥一再阻拦十三,十三不想伤他,劝他别挡路,阿桥像一头倔驴,死活不让开。 十三无奈,使了功夫,在空中连翻了几个跟头,踩着水面径直往了胡氏的屋前去。阿桥急了,拔脚狂追。 乳娘门前,格外冷清。所有的护院都没有在附近溜达了,十三敏锐地觉察出不对劲,他冲进屋子,屋内空空如也。 “夏如朝,我乳娘去哪儿了?”十三找到夏如朝,终于发火了。
夏如朝看着十三发怒的样子,笑了:“你父亲昨日遣人来接胡氏,堂堂石侯爷父子要的人,我们也留不得。为胡氏梳洗打扮一番后,就把她转交给你父亲的人了。果然,这消息你还不知道。” 十三整个血液都沸腾了。父亲怎么可以这样?自己前脚提出想带胡氏走,但那只是自己的个人想法,自己并不想父亲介入此事,谁知道父亲动作如此迅速,后脚就要强行要人了。 看着十三赶出府的背影,阿桥轻声对夏如朝说:“少主,阿桥不明白……” “胡氏养在府中这么久,保护得够妥当了,为何又突然把她交给石敬瑭?”夏如朝叹口气:“这胡氏不简单,养在府中多年,我们也没探出个所以然来,久了,也是个威胁。石敬瑭贪得无厌,想要我父亲商队发现的铜矿,这一点,我们没法答应。但,交出胡氏,对我们来说并不难,这也算是缓和石夏两府的关系吧。”缜密的父亲吩咐,胡氏可以带走,但她穿着用度所有的一切都得留在夏府,连头饰都不放过。或许,父亲还是想找出点蛛丝马迹? 总之,胡氏是浸洗完毕,在丫鬟的服侍下换上新衣,新饰品才送出去的,全程有人监看。她全部的随身物件,少得可怜,已装箱送去夏侯爷书房了。至于胡氏将来是生,是死,他们都管不着了。 …… 烟波江上,使人愁。 他还是他,素色衣衫,迎风站于船头。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十三狂奔在追赶带走胡氏的人的路上。 树夏在房内默默流着眼泪。 唤香除了陪伴树夏,就是追着阿桥一顿sao扰。 纹鸢,怕是又站在窗前思念自己了。 到了。 下船。 一个女子着披风,站在岸边等他。 从杨花三落出来,她已站在这里等了他许久。 “你终于回来了。我,有好多话,想与公子说。”隐娘的泪,无声低落在这静谧的夜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