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伤 (上)
秋泽从书房出来后,和十三点了点头,说:“在下先去歇息了,晚点再与公子叙话。”十三也点点头。 看着秋泽走远了,十三踏入房中。 香炉里燃着檀香,青烟淼淼,氤氲在空中。 窗外几支修竹,极简,干净。对,这是侯爷一贯的风格。父亲房中尽是兵书,兵器,布阵,版图,二者风格相差太大。 从小能把他抱在膝上玩耍,敦促他习文习武的,却是夏侯爷,他虽与自己未有血缘,在他心里,却才是一个父亲真正的样子。 “侯爷……”他开口,抬头。 这个男子,精神矍铄,眼眸明亮,但眼角已悄悄爬上了皱纹,发丝间,也微微有了白色。他耗尽心力,修筑这与山水相融的宅院,维持夏府的地位,cao持夏府的家事,已经够辛苦了,而他此行所带的任务,却…… “十三回到了父亲身边有阵子了,一切可安好?”夏文朗让十三在自己身侧坐下,他和颜悦色地看着自己悉心培养成人的孩子。 “父亲待我不错,兄弟们与我走近尚需时日。”十三道,夏文朗语重心长说:“你父亲处不比你长大的地方,处处要小心谨慎,凡人凡事,多听,少说话。”十三点点头。 “你父亲派你来,所谓何事?”夏文朗看着十三,十三露出难色,他鼓励十三道:“但说无妨,这毕竟是你父亲的意思。” 十三道:“父亲收到风声,侯爷您的人在东南发现了几处铜矿……” “石将军私开的铜矿怕不止一处,怎么,他还不满足?十三你此前跟着我奔走,当知铜矿是朝廷的,我等断不可私营,否则是死罪。”夏文朗拿起桌上的书信,道:“我已写好了信,就等邮差送到都城,自有人会向陛下奏明这几处铜矿的所在。” 十三深吸口气:“十三知道此事太难为侯爷,还望侯爷再三思量。当今皇上,治国无能,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你父亲蛰伏多年,又何必急在一时。他自己所占铜矿已足够锻造兵器,就算我将铜矿之事瞒下,他调动人马去开矿,此举动作太大,被人告发的风险过大。”夏文朗缓缓摇头:“若只是为此事而来,十三你可以回去了。” “十三不着急回去,盼侯爷再仔细考虑几日。”十三抱拳。 夏文朗态度决绝,他抬手阻止十三再说,“十三,回去吧。你知我的处事风格,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十三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呈给夏侯爷:“父亲说,侯爷若执意不肯,且看过此信再说。” 夏文朗“哦”了一声,他接了过来,那信笺用火漆封得严严实实的。他拆开信封,拿出信,他看着看着,眉头皱起,复又舒展开。 “你父亲亲笔写的信,你未曾看过?”他问十三。 十三摇摇头,夏文朗把信递回给了十三,“这封信,居然是让你亲自送来,我真是由衷敬佩!”夏文朗面上似有愤懑之色,但他竭力压制着。 十三看过信文,也怔住了,心中窒息般疼。 他怎么也想不到,父亲在信中对铜矿一事只字未提,只是代侄子石墨予求娶树夏为妻! 夏文朗本就中意石墨予,若石夏二家联姻,别说几个铜矿,他有什么不舍得给女儿陪嫁的?但是,十三是由夏府抚养长大的,石敬瑭嘴上说是感激,但似乎对夏侯很是怀疑。十三曾无意间听到探子向父亲报告,才知他派了大量人马对夏府的点点滴滴进行打探、监视,尤其是一再对十三是怎么被夏府收养的来龙去脉反复询问。 或许,父亲是担心十三是被夏文朗辗转偷得的。若夏文朗是故意隐瞒下十三的生事,将其养大,那夏文朗的动机太可怕了。石敬瑭老谋深算,怎允许自己的儿子对别家人格外袒护,这才起了忌惮之意。一切在未发生前,他就必须将事情扼杀在摇篮中。之前,父亲几次与他谈心,言语之间却又有试探之意,他对十三与夏府的这层牵扯都担心,若十三倾心于树夏,那石敬瑭怎么坐得住?
十三并非蠢钝之人,他素日虽不苟言笑,却也知晓察言观色。这种微妙,他还是察觉到了。因此,十三才刻意在父亲面前,掩饰自己对树夏的情感,父亲的人时常暗暗跟着他,他不得不说出伤害树夏的话以“撇清关系”,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夏家的安危。 这一次,眼见树夏涉险,远走草原,他却不能一路陪伴,他心中很懊悔。听说树夏回了,他找了个借口便到了洛阳城,也不管父亲是如何看待他,对树夏呵护备至。父亲知道后大怒,却没有训斥他,相反,在信中顺势让他到夏府向夏文朗提要求,并要他带密信给夏侯爷。他想不到的是,父亲如此绝情,为了利益,又为了斩断自己的情丝,居然要以石墨予和树夏的婚事一石二鸟! “十三,你对树夏的情谊,我一直心中有数。从知道你是石敬瑭将军的儿子起,我就不愿把树夏嫁给你,因你注定会是你父亲的棋子!我不要我的女儿跟着你在刀光剑影中活着,所以……” “所以,侯爷看中了游戏人间的石墨予,都看不中我。”十三喃喃。 他不懂。 不懂父辈们刻骨的现实。 现实得不顾相爱的人的情感,心意,而强大地去主宰一切。 夏文朗深吸口气,悠悠叹息。他缓缓摇头,道:“树夏是我心尖尖上的rou,但,捧在手里怕她凉,含在嘴中怕化了。这孩子,我总觉得愧对她,她没有在母亲的呵护下长大,我总想让她在身边多呆几年……”说着说着,他眼眶红了。深深叹口气,夏文朗下定决心,问:“十三,若我答应这门婚事,你,会怪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