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河岸之惑 (上)
身如寒冰。 仿佛周身血管通通被冻住,血流迟滞,忘记该怎样在体内循环。 大风呼啸,吹得她脸和四肢刺疼。 身下是泥水和着草地,又扎又粘。 就这样迷迷糊糊趴着,却怎么也清醒不过来。北方草原的夜,漫长而艰难。 缓缓,缓缓的,身体终于热和了点。血流重新涌动,口唇干燥得出奇。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越来越热,越来越热! 有什么在树夏身上嗅着,它一直移动到树夏的脸,热气喷在她的脸上。 树夏心中一紧,她颤抖着悄悄,鼓足勇气将眼睛睁开条缝,一双兽眼正困惑地看着她!深黑色皮毛,耳朵尖利,利爪森然,为什么,为什么还没逃脱被狼追逐的命运? 树夏又紧紧闭上眼。她控制着自己的紧张,去感受周围的环境。她似躺在河滩,而这匹狼,身边似乎没有同伴。 风比昨夜柔和多了,太阳照在身上,有暖意。这狼没有攻击自己,说明,它昨夜已吃饱了? 秋泽,他不会已经…… 想到这里,树夏喉头哽咽,她努力控制着情绪,但怎么也控制不住。她越来越悲伤,禁不住抽泣起来。那狼看到眼前这人好像在颤抖,又凑近去嗅。 “不,我不能绝望,是他奋力杀出一条血路,我再这样躺下去,若是狼同伴来了,我必死!”树夏想到这里,鼓足勇气,深吸气,突然爬起,因为身体一直僵着,她站起时拉扯得难受。她一瘸一拐,但奋力拔脚狂奔,那狼很是困惑,呆了呆,立刻也狂奔追去。 “救命!救命啊!”树夏的裙子被它衔住,她一下绊倒了。她爬起来继续跑,此时此刻,她只想逃命,逃命! …… “主人,河对岸那废村里应是有行人遭狼群袭击了。”一个壮硕的大个子趟过河,遥遥冲着河岸边一匹骏马上的男子道。 马上的男子三十出头,他身着红刻丝龟纹袍,冠巾,水獭裘皮,犀玉作佩。他目光坚毅,相貌算不上俊朗,但身上英气与杀气并存,气度很是不凡。 昨夜惊闻自己的六叔暴毙,他很是震惊,赶到母亲的营帐质问,母亲却只道,此人,也只配有这个下场。他若同情六叔的下场,送去天葬便是对六叔最大的恩赐了,至于其他礼仪,绝不能再给予。 想起六叔戎马一生,却竟至于此,他很不是滋味。天不亮,他换了身隆重的服饰,策马往河边来。儿时,他曾跟着六叔在此戏水。漫天霞光里,六叔遥指远方,他说往西南,是一片曼妙国度,那里的人,不必迁徙,活在四季分明的土地上,安居乐业。而他们的部落,逐水草而居,契丹人代代南迁,挥刀南下,也只为拓展自己的家园。 “尧骨,一个王朝是在无数尸骨上建成的,你一定要清楚记住。”六叔说这话时,意气风发,他的话在他心里种下一颗蔚然成大树的种子。 不曾料,六叔也会老,会乏,会后悔。他不愿再领军杀生,一次次放过汉奴,还一再向王进言,应打破僵局,推动两邦互市。他带头,将河对岸那处打造成一个族人和汉人的商人都愿意来往的村寨,汉人甚至在那里修建了寺庙。他还不顾众人反对,迎娶了一个汉人妻子,那女子死后,他悲伤异常。他的反应终于惹怒贵胄,他们原本无比崇敬他,最终却鄙视唾弃他,骂他老了居然是懦夫一个,只会做些讨好汉人的事情,他们将他禁锢。 就这样,当年繁华一时的村寨,慢慢荒弃了。尽管族人和汉人偷偷通商,但保险起见,他们将据点转为草原边缘的汉人界内。而那条古道,渐渐成为狼群盘踞的地方。人与狼,在这方天地,以水为界,各自为营。 来到河岸时,尧骨发现河中浮着一架马车的车厢,他心中一凛。他命四个随从将车厢拖到岸上。那车厢居然很是坚固,没被狼的獠牙啃得乱七八糟,只在前车坐板处有一些爪痕。他见那车前的缰绳均断得齐整,只一根似是被狼牙咬断的。他断定这驾车人欲情急之下弃马逃生,最后一匹马不幸也葬身狼腹。只是,这车厢栽在水里,它若如此坚固,车内人没准儿能保命。 想到这里,他命四个随从携着四条猎犬在附近搜索。他的随从阿狼是个勇士,他自告奋勇带着最为高大的猎犬越过河流往荒村方向搜寻。那条犬有大半个人高,身形壮如小牛,凶神恶煞,脖颈间挂着厚重的铁链,走动时喘气粗重,奔跑如闪电,攻击力极强,狼群远远见了都会吓退。阿狼在古庙附近看到许多狼粪,古庙里明显有人来过,那里只剩下熄灭的篝火和无数狼爪印。他又让大犬四处搜寻,那犬却折返往河岸这边来了,沿路有数具动物残骸。阿狼看到主人,迫不及待汇报情况,大犬窜进水里,叼起一物。
那是一通体青碧的玉佩,因周围结了一圈绳结,居然没有碎裂。阿狼从大犬嘴中拿下那玉佩,道:“我沿路走来,看到几具马的骸骨,恐那行人凶多吉少。想必,这玉佩是遗物吧!”他走到马前,将玉佩献给了主人。 另一个仆从沙若远远跑来:“主人,我的犬在下游有发现!”那男子跑近了,奔向河边,捧了几口水喝。“渴死我了!”他这才指着远处,“看那边!”众人望去,却见一个人跌跌撞撞朝这边跑来,隐约在喊救命。 “哈哈哈哈,”沙若大笑:“不过一条犬而已,那人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树夏抬脸望到远处有人,似看到生机,她不顾一切爬起来拼命朝他们奔去。见鬼!这匹狼见了人怎么也不跑,反而越跟越紧,它也没攻击自己,只是不断撕咬自己衣衫,这是在干嘛? 她一路跌到又不断爬起,几乎要跑断气,总算是近了,近了!那几个人却看戏般一动不动,也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那狼又扑上前咬住自己的衣衫,树夏想哭,她大喊:“前面的人,救命!救命!” 沙若仰头大笑:“是个汉人女子呀,哈哈,脸都沾着泥水,完全让人没有英雄救美的冲动!” 树夏被叼住衣衫往后拖,草地蹭着她的脸和手,生疼!她绝望地再次大呼。 “沙若,救人!”马上男子开口。 沙若鼻中哼了哼,但顺从地吹了个口哨。 树夏只觉得那狼住嘴了,紧接着,它狂奔着朝那几个人而去。 “当心,危险!”她竭力喊,嗓子已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