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天工门
天色依旧阴沉沉的，呼啸而过的风卷起地上的片片落叶，吹进人的脖颈里，惹得路人一阵阵缩脖子。 此刻，原本应该出着大太阳的时光，整个郴州城却还似在清晨时的光景。 由于天气的寒冷，大部分不需要早起工作的人们都选择了继续躲在被窝内，或是与家人一同围着暖炉取暖，西凉道少雨少雪的气候，往年这个时候人们通常也都是如此去过的。 宁府中此刻却也已经彻底醒来。 昨夜的事情动静不小，到的此刻整个府上即便没有参与昨晚事件的人们也大都耳闻一些，只是相互间说起来时，却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一大早，宁流云起了床。有丫鬟伺候着洗漱更衣，再到用过早饭，其实时间已经过去许久。 这期间，宁流云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往日里，不管是程甲在的时候还是宁陆在的时候，他都没有这种感觉，只是现在…… 院内丫鬟们、侍从们的窃窃私语，不少人望过来的目光多了几分害怕的神色……宁流云感到有些恼火，在接连训斥了好几名丫鬟下人之后，心头的怒火才稍稍平息。 “吗的，这家中真的抽时间好好整理一番了，不就是杀了个人嘛，搞得人心惶惶的。”这样暗暗想着，宁流云带着宁慕侠一起赶往府上的议事厅中，他要召开家族会议。 议事厅内，在宁流云父子尚未踏入之前，一些够资格参加这类会议的长老、管事之类的已经早早都到齐了，相互间低声说着什么，有些人脸上是带着责怪的意味，有些人则是皱眉不语。 当宁流云踏入之后，这些声音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静。 眯了双眼，宁流云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随后走到族长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宁慕侠乖乖的垂手站在一旁。 “好了诸位，大家不用这副模样，事实上我知道大家都在想些什么。” 清了清嗓子，宁流云的第一句话就将众人的目光集中过来。 “昨晚的事情，想必大家都有听闻。现在我可以完整的告诉大家，就在昨晚，由我亲自指挥府上的一些武者，将一名盘踞在我宁府中多年的jian细程甲彻底拨掉，现在，那程甲已经是个死人了，大家不用再担心这件事情……”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下方一个长老就站了起来：“族长，您之前就说过我们族内有jian细，上一次也除掉了总管宁陆，怎么这一次突然就又冒出一个jian细来，这……这是否有些太过武断了？” “武断？哼，三长老，你觉得我像是一个武断的人吗？” 话音落下，下方的众人仿佛一瞬间都丢掉了什么东西，开始将目光望向地面…… “哼！慕侠，将那捕风捉影拿出来，给他们看看！” “是。” 片刻之后，整个议事厅内安静下来。 “族长，这事情果然是真的。” “嗯，不错，那宁甲居然是程家派来的，还隐藏了这么多年。” “叫我说他那名字应该是叫程甲才对……” “哎，狼子野心啊，不过幸好族长发现的及时……”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着，只是终究还是有人提出了疑问：“族长，你这面镜子叫什么捕风捉影的，倒真是个宝贝啊……” 听到这人提起，宁流云才舒缓了一直紧绷的脸，笑了出声：“那是自然，其实，今天之所以把大家召集过来，除了要宣布那程甲的事情之外，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顿了一顿，宁流云待所有人将目光都集中过来，才继续说道：“诸位！我宁家自在这郴州城立足以来，数十年的时间过去，一直能走到现在的地步，离不开在场所有人的努力！” “以往的时候，这城中有那程家以及诸多家族并立，我们宁家能从一个小小的家族发展到如今，也更要谢谢诸位以及诸位父辈的努力！” “而我要说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接下来，我将带领诸位走进一个新的领域——从今往后，郴州城再也没有其他势力可以和我们争夺生意了！我们宁家，从今天起将会是郴州城最大的家族，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宁家的实力，我会带领大家继续发展，争取早日将我们宁家的势力扩展到郴州城外的地方，届时，我要让所有宁家的一份子都能为自己是宁家一员感到骄傲！而你们，只需要好好的跟随我的步伐，终有一天，你们将可以自豪的跟身边的人去说，我是宁家的！” “哗……” 下方的人群明显有了一阵波动。宁流云停顿了一下，满意的看了眼众人的表情，接下来，更是雄心勃勃的讲述起了自己的规划。 “没了程家，这城内其他的小家族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先不论他们能否有拿得出手的兵甲，单单是我们如今控制着的程甲的一些生意，就足以将他们比下去……” “就是比兵甲，他们也不是对手！哼，不是我自夸，我已经拉拢了一名锻造技艺极其高超的高手，有他在，我们宁家崛起就是指日可待……” “说到这位高手，你们手上现在拿着的捕风捉影就是他锻造而成，也正是有了这件异宝，我才能彻底抓住那程甲的证据，一举将他拿下……” 断断续续的话语传来，间杂着众多长老以及管事们附和的声音。宁流云趁着话语间隙会与宁慕侠对上一眼，父子两人均露出满意的神情，相视一笑。 如今的局势，真的是太好了啊。 宁流云如此感慨道，心中也对当初相信宁天地的话做出了由衷的肯定：若不是我慧眼如炬，如何能抓住这么好的侄儿？哈哈哈…… 与此同时，宁天地与单思那踏入宁府大门。 门口的侍卫并未阻拦。自昨夜的事情发生后，宁流云其实就已经吩咐下去，对于这个自己的侄子，以后就是自己人，可以出入宁府。 稍稍询问之后，宁天地就已经知道宁流云如今正在开会的事情。丫鬟在前方带路，两人跟在后面往议事厅的方向行去。 不多时，当两人来带议事厅的时候，首先出门迎接的就是宁流云。 “哈哈，我的好侄儿，刚刚我还在跟众位长老说你，你就过来了，来来来，赶紧进来！” 不同以往，宁流云十分热情的将宁天地迎了进去，随后，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着重重新介绍了宁天地。 “诸位！这就是我的侄儿宁天地，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宁流云笑了笑，脸上是喜悦的神色，此刻的他，到真的像极一个思念侄儿多年，一招相遇之后的长辈。 “其实，原本我无需再多做介绍的，天地是我大哥的儿子，也是我宁家之人，这一点大家都知道。只是我不得不再次隆重的介绍，不是因为别的……” 宁流云声音顿了一顿：“只因为我们宁家能有这次的机遇，完全可以归功于天地！” 厅内众人都很识时务的鼓起了掌，虽然对于这其中究竟发生了某些细节还不得而知，但是此刻看到宁流云真挚的神情，这些人又怎会看不出宁流云是真正的接纳了宁天地？ 话音落下，宁流云示意众人安静。随后又将宁慕侠叫过来。 “天地，之前你与慕侠之间或许有些误会，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宁家的一员，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从今往后慕侠就跟你成为真正的兄弟，如何？” 从进来那一刻起，宁天地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直到此刻也是如此。他轻轻的摆了摆手道：“二叔，这事先不忙。而今我过来，是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宣布。” “哦？说来听听！” 宁天地往一侧稍稍移了两步，随后扫视众人一眼，开了口。 “诸位，就在片刻之前，我刚刚从王吉部长府上出来……” 一句话便引起了周围人们的注意，尤其是宁流云。事实上就像宁流云之前所说的那样，如今郴州城内最大的家族程家已经彻底败掉，那么接下来将会是宁家大展身手的时刻。而这个时刻若还有什么事情是值得所有即将参与到此事中去的人注意的，那就是官方的态度。 宁府所做的生意是兵甲生意，所要面对的客户绝大部分都是武者，也正因如此，掌管着郴州城揽天阁势力的王吉，自然就是宁家的绝对主管，可以说王吉对待此事的态度，将能决定宁家真正的成败。 因此，当宁天地一句话出口，所有人都望了过来。 这些人中，绝大多数都像此刻的宁流云一样，脸上是关切的神情。 深呼吸，宁天地没有去看宁流云，直接开口。 “我已与王部长达成共识，决定创建一个新的宗门，而这个宗门，将做为整个郴州城兵甲生意的行首，获得揽天阁的大力支持！” “哗……” “太好了！” “这下好了，哈哈，我们宁家要彻底崛起了！” 欢呼声几乎将整座议事厅的顶部掀翻，宁流云更是一脸激动，他上前两步，将手臂搭在宁天地就肩膀，声音略显颤抖的说道：“天地！做得好，你简直是太厉害了！我为我们宁家能够出你这么一个人物感到骄傲！” 宁天地回望一眼，再次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 “这个新的宗门，如今暂时命名为‘天工门’，取自巧夺天工之意，暗喻我天工门出品，必将属于巧夺天工之品阶的精品！天工出品，必属精品！” “天工出品，必属精品！” “天工出品，必属精品……” 口号被接连呼喊，声浪一波胜过一波，以至于在门外守候的侍从丫鬟也都忍不住探了头，想要一瞧究竟。 “天地，那这天工门……门主的人选是？” “二叔，这天工门，我只负责技术方面事宜，至于其他的事物，自然是要找一个有着类似经验的人来管理……” “呵……呵呵，说的是。一个新的宗门，自然需要一个新的的领导，这领导者并不需要有同样高超的锻造技艺，但却必须是有着超强的信念以及绝对的能力才行……” “二叔说的极是，当时我也是如此跟王部长说的。王部长很赞同我的说法，还说会大力支持新任门主，希望我给出一个出色的人选呢！” 听了宁天地的回话，宁流云脸色更是满意至极，他满脸笑意，甚至其中还有了一丝的……谦逊。 他摆了摆手：“天地……哎……你，你这样说，让我很不安啊，呵呵……这怎么好意思呢？” 场内的一众人等也俱是露出深谙其中含义的笑声，只是片刻后，宁天地一句话却令所有人都呆了一呆。 只见宁天地脸上现出那么一丝的疑惑之色，似是有些不解的，小声的说道：“二叔……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啊，您干吗要感到不安？我跟王部长推荐的人你也认识的，正是那鲁家的少主鲁阿陆，您还记得吗？” 所有人的笑意被瞬间冷冻，尴尬的气氛瞬间在场中蔓延，仅仅一瞬间就席卷了所有人。不过当然，这得除了那在一旁死命忍住笑意，已经差点憋出内伤的单思南…… “你……你说什么！” 伴随着宁流云这句话出口的，还有他几乎将牙齿咬碎的‘格格’响声。宁流云脸上肌rou跳动，眯着的眼角也是随之跳动，一双拳头更是已经紧紧握住。 “我说的不够清楚吗二叔？好，那我再说一遍，天工门的新任门主，将是鲁阿陆！这一点，王部长也是点头了的，而我，将担任天工门总锻造师的职衔！我这么说，你可听清楚了？” 宁天地略微偏了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宁流云，与宁流云不同的是，他此刻周身流露出来的，是一种安静的极致的状态，仿佛他此刻所说的事情只不过是一件在简短寻常不过的小事而已。 宁流云眨了眨眼，想要深吸口气平息胸腹之间的愤怒，只是一口气却只吸了一半儿，就感到了来自体内气机紊乱所带来的阻塞感。 “咳……”他咳了一声，用手捂着嘴巴，随即挪开，面色阴沉如水。 “那我呢？我的好侄儿？” “您？” 宁天地猛然拍了下自己的额头，似乎到此刻才想到一些事情。 “我差点忘了，其实过来这边，对于二叔您，我还有一件要事要告知，那就是……” 停顿一下，宁天地用一种很是无奈的语气说道：“您还是赶紧收拾细软，带着慕侠离开郴州吧！” “你……这话是何意？” 宁流云双眼一眨不眨的望过来，一手已经按在了胸口。 宁天地迈开小步，在厅内随意的走动起来，那样子像是在斟酌言语，片刻后，他的声音传来，轻轻的，在此刻看来，却无异于一场肆虐的风暴，席卷了在场之人，尤其是宁流云！ “一开始，我说过了我只想要一个平静的生活，那个时候我是认真的。学艺归来，我是有一些事情想做也必须做的，但不是和您争斗！” “后来，您几次三番刁难我，派杀手杀我，搅乱我的生意……等等等等，这些我都没有记在心里，说真的，您后来对我所做的一切还抵不上当初你派程甲打残我父亲所带来的影响。可是即便是知道了您就是背后的主使，我想的也只是打掉那程甲，向您讨要一个公道而已！” “再后来，住在程家的叶枕浪也派人杀我。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正如您之前说的，说只要我能够有一天站在宁家族长的位置上，就能够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从那一刻起，我真的懂了，当你想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首先，你自己得有力量！” 宁天地的话语断断续续响起，这些话语落在一些人耳中，有些不明所以。宁流云皱着眉头，也在思考其中的含义。 “我想要做的事情，没有紧迫到让我必须不择手段的地步。也因此，一开始我是抱着尽量平静的态度来做的，我以为只要我不争，专心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算会遇到什么阻碍，也能尽量柔和的去化解掉，直至最后完成我的目标。” 宁天地转过头，盯着众人，最终目光停在单思南身上，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后，继续开口。 “我错了，一开始我就错了。” 宁天地的声音略略提高几分。 “这世道，不是话本小说，本就残酷。优胜劣汰，是不二生存法则，千百年从未曾变。我且问，当初那唐诗杀我时，二叔您可曾有过一丝丝的……犹豫？” “我想……没有吧？” 自说自话，自问自答。 宁天地面容平静，或许只有那不经意间流转的眼神，才可显示出他此刻内心的波动。 “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宁天地的语气有些寂寥。 “哼！不用在这里自哀自怜了宁天地！我只问一句，你究竟要怎么做？” 宁天地抬起头，语气恢复平静。 “两条路！第一，您带着慕侠趁早离开郴州，我保您可顺利离开。第二，半个时辰后揽天阁会派人来捉您，到时候蓄意弑兄、恶意掠夺他人财产、设计谋夺程家，导致朝廷订单未能及时完成、以及……与那通缉犯唐诗有密切联系等等几罪并罚，您没希望的……” 宁流云捂在胸口的手放下，宽大的袖袍遮住了他的手。他挑了挑眉头：“半个时辰？呵……你知道这半个时辰我能做些什么吗？” 他的话音落下，场中众人甚至包括那宁慕侠都还未反应过来，一旁站定的单思南却是陡然爆发，只一瞬间，整个议事厅内，除却宁天地之外，所有人都被一股无形威势压制。处在这威势中心的宁流云更是直接被逼退数步，直接踉跄倒地，一柄锋利的短刀自他手中掉落，短刀刃部，一抹奇特的蓝芒闪过…… “那你可知道，半个时辰我又能做些什么吗？” 单思南淡淡的话语响起：“半个时辰，足够我将这郴州城都屠上一遍，宁流云你想试试？” 宁流云倒在地上，持刀的手微微颤抖，满脸的震惊。 “你……那一开城的……是你？” “哼！” 一道冷哼代表了单思南的回答，随后宁天地的话语响起：“二叔，从刚刚开口到现在，我一直都称‘您’而不是‘你’，你懂我的意思？” “宁天地……你所说的几条罪状，若真追究起来，你也跑不脱！” 这是一旁动弹不得的宁慕侠插了话。而回应他的，则是宁天地一个蔑视。 “我跑不跑得脱，你们可以试试。二叔，你知道吗？若将你对我所做的事情由我来对你做，你早已不在了。” “这世道你比我经历的多，但是有些事情并不代表你比我了解的深刻。念在血浓于水，我给你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揽天阁过来办事，我不会阻拦。” 起身向着门外走去，宁天地最后看了眼半跪地上双眼通红的宁慕侠。 “走吧。带着慕侠，找一个富庶的地方隐居下来，这家中的财产你能带走多少就带走多少，至于以后……不见最好！” 话已至此，宁天地紧紧闭了闭双目，缓解了眼中的酸涩感，大步走了出去。 单思南跟随而去，直到两人彻底离开，议事厅内的威势才被解除。 “爹爹……” 宁慕侠连忙跑过来扶起宁流云，却感到对方似是耗尽了所有的体力，浑身几乎没有任何力量可言。 “呼……慕侠啊，收拾一些必备的物件，我们走……” 吐了口胸中浊气，宁流云强自站定，没有去看其他人的表情，转身走出议事厅。 “爹！” “我说了！我们走！半个时辰……你再去备两匹快马，黄白之物不用多带，够用即可。我们现在就走！” 宁慕侠红着眼眶，最终却也只得点头答应，快速的准备起来…… 而就在此刻，城北揽天阁分部处，数十队揽天阁护卫已经集合完毕，王吉带队，开始向着城西行进。 一名带队的护卫稍稍凑近了王吉身边：“大人，等会儿那宁家若是有人反抗……” 王吉揉了揉额头：“刚刚我没说清楚？活捉，活捉懂吗？要不然我带这么多人干吗？真的是……” 说完这句，王吉似是想起之前程家发生的叛乱，又开了口说道：“若真是遇到激烈反抗……记着将那宁流云和宁慕侠两人给我活捉了就行！至于其他的……看情况再说！” 那护卫队长拱手应了，随后，开始向着手下护卫小声传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