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孤城浴血】
是夜，原本料定金人在这一战伤了元气，几日内一定不会有所动静，陆登这才叫众将官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文子逸一连四五天没有解衣褪甲，此时已经匮乏不已，好不容易能借机会好好休息一下，文子逸回到自己的居室却难以入眠。 匆匆洗漱一番之后，文子逸换上了一袭青衫，迈步出了居室，来到驿馆外的庭院之中，翘首仰望天际，月影迷离，似佳人玉面，又宛若一盏银盘，朗月之下不时飞过两行归雁，文子逸不觉心头怆然，可能是与莫茜儿心有灵犀，文子逸面色沉沉地沉吟着，离家两个多月了，因为忙着官事，连写一封家书的时间都被占据了。 上午一战过后，看着那些被掩埋的金军将士，文子逸更是心痛不已，如今狼烟四起，不管是金人还是宋人，都互有损伤，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又有多少百姓要因此流离失所，有多少家人将再也看不到自己远行的父子、兄弟和丈夫！ 北雁南归，战乱也随之而来，说不定哪一天，自己也要像那些金人铁骑一样被别人抬走！ 文子逸想一想便觉得好笑，老天让自己来到这里，自己不仅没有合家圆满，反而卷入了这滚滚狼烟之中，家有娇妻不去理会，竟然头脑一热关心起国家之事，连文子逸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副样子。 城内更夫敲响了二更鼓，一阵冷风吹来，文子逸顿时感觉身上泛起一丝寒意，眼见着就要进入冬季，一想到莫茜儿每日都要独守空房，这边战事紧急，家人又不知道有多担心，文子逸的思乡之情便越来越凝重。 城头之上，两名守城军士正怀抱着长矛倚在瞭望口边上打着盹儿，这时，一位什长来到走了过来，见到两个官兵昏昏欲睡，便开口喝止道：“还没到交班的时候，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还不起来！” 两个官兵被声音惊醒，连忙站起身一脸无辜地陪着不是，那什长正欲说话，只听得‘嗖’的一声，什长面容一僵，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栽倒在地上，两名守城官兵惊得不知所措，那什长的脖子上赫然插着一根翎羽箭，城外又传来‘嗖嗖’几声，一排飞箭顿时落到了城头的地上，其中一名官兵赶忙蹲下身，向下望去，就见城外五里处黑压压的蠕动而来许多黑影。 官兵连滚带爬地躲跑向下城的路口，对着城内巡兵失声喊道：“金人来攻城了！” 城内此时正好是步军参将王阳值班，一听到这话，王阳连忙对身边一名小校说道：“马上去通知陆大人！”小校领命去了，因为事出紧急，王阳只带了身边五十多名弓箭手匆匆上了城头，城头之上仍在不时下着箭雨，王阳来到瞭望口，就见底下金军已经开始了冲锋，陆登等人还没有赶到，情急之下，王阳只得命令五十多名弓箭手御敌。 金宋两军箭阵相迎，还未碰头，便已经斗作一团，文子逸刚刚睡下，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弄醒，门口奉了陆登之命前来通知文子逸的官兵慌张地道：“文参将，大事不好了！金人来攻城了！”文子逸一听这话倏地坐了起来，顿时睡意全无，这结果真是令他始料未及，金人早上刚刚吃了败仗，竟然这么快就卷土重来！ 文子逸忙不迭地换上了甲胄，提着长戟出了居室，与那名官兵一起一步并两步地向城头赶去。 从馆驿到城头的那段路途之上，随处可见搬石抬木的官兵百姓，文子逸随便拉住一个正忙得不亦乐乎的官兵问道：“陆大人在哪？”“与朱团练他们去城头上了！”文子逸闻言不敢怠慢，与那名官兵直接奔城头而去了。 城头之上火把通明，陆登面色阴沉，眉头紧蹙地看着城前的壮观景象，不下四万人的金军士兵井然有序地前行着，左右千余名弓箭手作为掩护，中军前沿二百多架云梯森然向潞州城墙靠近。 城上乱石、滚木和那些刚刚从陷坑之中取出的刀枪剑戟排了满满一地，陆登一面叫弓箭手拖延金人前行，一边指挥着身边将士进入战位，四千名潞州守兵全部上城，城下百姓则与另外一千名官兵负责运送守城器械。 文子逸一见到陆登便拜道：“大人！” 陆登将文子逸叫道身边一起看着城下，一旁谢忠义心潮澎湃地开口道：“文参将，今天我们可要运足了力气！前几日没能分出上下！今日我们再来一决雌雄！”文子逸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时徐韵、袁正杰、马威、吉云四兄弟和两位先锋官也赶了过来。 文子逸一见这些人，便对陆登说道：“大人，末将愿与我这四位兄弟领一千军士代守左翼！”“好！文参将保重！”陆登说完，便对朱思远道：“朱团练！你与郑杰、柳云两位先锋官携一千五百军士同守右翼！”朱思远叩首应诺，便与郑、柳二人去由城阙了。 陆登自己与谢忠义一左一右站到瞭望口旁，一切准备停当，弓箭手加紧了发箭速度，大战一触即发！ 底下金人眼见着潞州城上灯火通明，顿时一个个热血沸腾，在发令官一声厉吼下，挥着刀剑向潞州城杀去，越过陷坑，这群如虎似狼的金兵便架起了云梯，开始疯狂地攻占起来。 城上陆登准备妥当，有意想让金人靠近些，一见金人已经上了梯子，后边的金兵也源源不断地冲了上来，这位节度使大人紧握钢枪，顺手指向城下的金人，对身边的将士喊道：“今天我们就舍命陪君子！潞州城的弟兄们，给我砸！” 城上整装待发的官兵闻声一起呼应，一时间矢石如雨，滚木兵刃齐下，底下刚刚爬汇聚的金兵被这一阵特殊的‘暴雨’砸的纷纷倒地，云梯上的兵士更是躲闪不及，连人带梯一起被砸了下去，第一波攻城的云梯和千余名金兵所剩无几。 后边的金兵赶忙补了上来，左右两翼的金国弓箭手也加紧了发箭，潞州城官兵上顶着箭雨，下顾着犹如泉涌的金兵，忙得不亦乐乎，中箭倒地的官兵也不胜枚举。 金人第二波攻城的士兵比第一次多了三倍，被砸到的云梯重新架了起来，那群金兵顶着城上的刀石拼命地狂喊着，上升着，看着同伴被砸成rou泥，其他的金兵不仅没有惧色，反而变得更加凶猛了。 从三更杀到天明，足足挡回了六次攻城，眼见着城上的器械越来越少，陆登不觉有些担心起来，文子逸看着金兵仍然不断涌来，也开始慢慢担心起来，趁着间歇，文子逸喘着粗气对身边的军士说道：“去通报陆大人，就说让他把所有乱石和滚木刀剑全部送到朱团练那里，务必让他和两位先锋官守住右翼，然后将王阳的一千名后备军调上来五百，同守中城！” 将士显然还期盼文子逸继续说下去，但却见文子逸喊道：“快去！”官兵担心地问道：“那我们怎么办？”文子逸想也不想，将一块大石掷下城去，三名云梯之上的金兵伴随着一声哀号坠了下去，文子逸这才说道：“我们的目的是放敌人进来！还不快去！” 官兵错愕地转身去了，官兵来到陆登身边，将文子逸交代的事说完之后，又哭腔地说道：“参将大人疯了，居然要放金人上来！”陆登立刻命令军士将器械抬到右翼去，冷不防听到这话不禁有些惊愕，但马上便反应过来，对军士说道：“照文参将说的做！” 文子逸将徐韵、马威、吉云、袁正杰四个兄弟叫到身边，退后几步又命其他八百多名官兵分成两路，一路三百人站在自己身后，另一路五百人紧封住通往城头中央的路口，组成两支长矛军阵，然后静静地等候着云梯之上的金兵上城。 陆登远远看到文子逸此举，也叫五百军士密密地集中到靠近文子逸的那一边，并命中城的一千名军士与自己一起紧靠在城墙边上，等到金兵一露头便是一阵乱枪击杀。 进攻左翼的金兵很快便登上了城头，文子逸见状一声厉喝，便与徐韵等兄弟冲上前去，那群金兵刚刚登上城头，连气还没顺过来，便见迎面冲来一杆红绫长戟，一杆钩镰枪、三柄快刀，这群家伙顿时手忙脚乱起来，文子逸狠命撅倒一个金兵，闪身与钩镰枪合击一处，将另外两个金兵硬生生地推到了城墙边缘，后边刚刚看到一丝希冀的金兵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便被这两位倒下去的仁兄连带着砸了下来去。 一转眼便有二十几个金兵奔上了城头，五兄弟相互配合，刀枪剑戟呼应，一时间打得金兵乱了分寸，一些金兵躲闪不及，还没触到兵器，便出于惯性地自己倒了下去。 远远望去，潞州城上下金兵如雨一般地坠向地面，眼见着金兵越来越多，文子逸和四个兄弟为了保存力量，便紧紧依附到了身后的长矛阵中，金人在左翼登上城头的不下百人，长矛阵轰然前进，前行速度宛若车轮，两侧军士一同上前，金兵更是穷于应付，原本以为得势，一百名金兵却又被这一阵长矛刺得浑然倒地。 文子逸铤而走险的买了一个破绽之后，感觉底下金人应该距离城头不远了，便将长矛阵中的将士全部调集到城墙边上，又是一阵狂砍猛刺。 那边陆登更是挥着一杆钢枪浑如蛟舞龙飞，左挑右拨，劈面分心地打击着仍然如泉而涌金兵，这时，城下的王阳带着军士搬上了出乎文子逸意料的武器——连栓火炮！ 王阳叫人将火炮架在一处空缺边上，三声喝令之后，一声巨响，数道火光朝着远处金军方阵飞去，掷地有声，轰然爆开，文子逸看的一怔，那威力与后世的土炮不相上下，数朵金花在底下军阵之中绽放，金兵浑然倒地一片。 文子逸看着渐渐稀疏的金兵军阵为之心中一震，心中也更有盼头了，挥着红绫长戟更加发奋地狂打猛刺。 金人吃了大亏，只得暂时缓缓退回了大营，第一次的攻城终于暂时告一段落，文子逸推掉了最后一名没来得及逃走便被杀死在城头之上的金兵尸体，全身一颤，瘫软地坐到了地上。 经过小半日的鏖战，文子逸与其他兵士一样，都弄得灰尘满面，战甲之上鲜血淋漓，文子逸这还是头一次初涉攻城之战，倚靠在城墙边上，文子逸将殷红的长戟立在一边，仰着头看向天际，一旁灰头土脸的袁正杰看着以往文雅的文子逸这会儿也弄得这般狼狈，不禁看着几个兄弟捧腹大笑。 文子逸喘着粗气看了看这几个同生共死的结拜兄弟，心中百感交集，被袁正杰这么一笑，自己也没来由地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城上战火未息，底下金人便又开始着手准备齐了第二次进攻，陆登仗着钢枪站在城头上，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金军大营门口正重新集结的金军士兵，这时，一位夫人竟然出现在了城头之上，文子逸送目望去，就见那妇人缠头别致，面容秀丽，虽是女儿之身，却透出了一股男儿的刚毅之气，这人便是陆夫人，这会儿她正带着城中百姓为城上浴血奋战的军士们送水送饭，陆登与陆夫人极为恩爱，一看到她，连忙迎了上去，有些担心又有些责备地对陆夫人说道：“金人不知几时便要再来攻城，你一个女人家上来了！为夫怎能放心下来！” 陆夫人用玉手帮陆登面颊上的灰尘和血迹，这才说道：“夫君在这里浴血奋战，妾身一介女流不能亲随，心中本就惭愧，这会儿正好可以亲自为将士们送上一口热饭！还望夫君见谅！” 文子逸不觉起身赞叹道：“陆夫人雅量高致！真是女中豪杰！”陆登连忙对陆夫人介绍道：“这便是为夫的得力臂膀文参将！”陆夫人闻言看向文子逸，温文尔雅地欠身施礼道：“妾身见过文参将，经常听子敬提及文参将，今日一见，果真气度不凡！” 文子逸连忙回道：“承蒙大人抬爱！子逸见过陆夫人!”陆夫人将两碗清水和一些干粮递给了陆登和文子逸，文子逸施礼接过，便转身回到原处去了，匆匆吃过一些干粮之后，文子逸拿着盛水的海碗来到城边，此时金营之中也已经埋锅造饭，文子逸正准备就地歇息一下，却听到陆登喃喃自语道：“三万金兵？绝不可能！” 文子逸连忙来到陆登身边，开言问道：“怎么了？”陆登忽然错愕地对身边将士喊道：“全员戒备！”所有将士闻声而起，就见远处金人分为左右两路冲杀过来，陆登这才对身边的文子逸说道：“看到了吧！金人居然想到了出其不意，故意埋锅造饭来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又派出另外一半金兵前来突袭！” 文子逸暗暗佩服这位节度使的机警，其实金人大可不必生火蛊惑潞州官兵，久经沙场的陆登对用敌方烟火判断兵力更是熟悉之至，金人此举虽然新颖，跟潞州守兵玩起了车轮战术，但埋锅造饭却成了画蛇添足之笔！ 金人再次来袭，文子逸等人立刻回到据守之处，新一轮的鏖战又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