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黑衣骑士
珊珊明白了,眼前这位中年男子是个疯子,准确地说,是个精神病患者。 她坐在那里兀自出神,头脑中盘算着脱身之计,正在这时,桌上的手机屏幕在闪动。 “Sorry,我接个电话!”珊珊不失礼节站起身来,一边听电话一边踱过大厅,向电梯间走去。 “你相亲去了?非诚勿扰么?要呆这么久?见到香港佬就乐不思蜀了呢。”电话那边是覃燕,这个老女人一向蛮横无礼,从没一句好话。 “都被你说中了诶,你发我这张大牌,真是好大一个大牌啊!荃湾有座千呎豪宅,还送我梨型大钻戒,我好想嫁他好想分他身家呢,我不回去了!”珊珊伶牙俐齿,寸步不让。 “怎么说?”覃燕放缓了语气。 “你发我这都什么人?这个什么祥叔是个精神病患者!你想吓死我?!” “怎么会?社长亲自寄的邀请函,人家哪里有精神病了?” “嗯嗯,人家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坚信自己是张国荣!”珊珊冷笑道。 “我年轻时坚信自己是刘三姐!” “餐费谁报啊?” “一共多少钱?” “八千港币!” “你们吃的是佛跳墙吗?” “开了一瓶玛歌古堡!” “三十六计走为上,赶紧给我滚回来,我有急事找你!” “好吧,我见机滚!” “我发你个大牌歌手,你采访到他能拿普利策奖!” “权志龙咩?” “嗯嗯,翻版权志龙!”覃燕又开始扔糖了,“社长派了个新File,明早九点开碰头会,到时候你给老娘准时出现!就这样!”覃燕果断挂掉电话。 “靠!又翻我牌子?”珊珊自语道,她收起电话疾步回到餐厅,发现座位上的“张国荣”已经不见了。 服务生走过来,毕恭毕敬说道,“小姐,那位先生去了洗手间,让您稍等片刻……” 珊珊并不答话,她将录音笔塞进皮包,挎在肩上疾步走出餐厅,顾不得仪容步态。下了电梯,直出酒店大门,闪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珊珊开着她的白色桑塔那,在告士打道游车河,她一边开车一边整理着思绪,好让心情尽快平复下来。她看了看表,离开酒店已经十分钟了,过了红磡海底隧道,再有四十多分钟就能开回深圳皇岗口岸。她不打算回杂志社了,直接回家洗个热水澡再好好睡个美容觉,这是此次采访唯一的收获,不用开夜车疯狂赶稿了。 想想每星期遇到个疯子也不错。她在思索祥叔的真实身份——报贩?卖水果的?卖鱼丸的走鬼?庙街算卦的?卖碟片的?倒夜香的?似乎什么都象,又什么都不象,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种档次的餐厅,他是断然不够钱埋单的。 珊珊开了一会儿,在一个路口转了个弯,掉头开回去了。 正在这时,一个电话打进来,是远在RB京都的男友胡岩。 “亲爱的,现在是SKYPE时间,你又哪野去了?”胡岩单刀直入。 “哎,亲爱的我在香港出任务,蓝牙有杂音,回去再说。”珊珊按了按耳麦。 “今天我去看了别墅,两种户型不知道买哪个,一个是三千万日元,另一幢是五千万,想发图给老婆大人审阅一下。” “两种户型有什么区别?” “五千万那种有个前院,可以栽花种草,将来我们有小孩也可以装置个秋千什么的。你什么时候回家,我等你!” “哎,亲爱的别提了,今天采访一个香港老影人,万没想到对方是个精神病患者,我安置好他再回深圳。” “呵呵,我说珊珊,你的采访对象又升级了啊!恭喜啊!早都跟你说过辞掉这份工作,你就是不听,这么大人了还象个少女一样叛逆,成天接触的都是些什么阿猫阿狗?赶紧回家,别让我担心!” “遇到个精神病很正常啊,中国精神病发病率百分之十七呢,说不定你老婆我就是,哈哈!这点小插曲影响不了主旋律。杂志社不能辞,报业集团最近分下来一个驻外名额,我年资够,得争取一下,亲爱的再耐心等等我们会团聚的……”珊珊一边说话一边紧盯观后镜,有部车子跟了她很久,“胡岩,我被人跟踪了……” “什么?你确定?”胡岩急了。 “是的,告士打道宽得很,全程四线,有些路段是五线,这个时间不塞车,他们没必要紧跟我。” “告诉我车牌号!” “车型是丰田大霸王,黑色,六成新,粤港两地车牌,牌号‘粤Z·666*A港’,有这种车牌要在境内投资40万美元、年缴税15万美元才够格,应该是辆公车。白色本地牌一个阿拉伯数字,十位数车牌从1到10权属香港十大名流,非富即贵,但据我所知,这个车牌的主人已经过世,应该是假的。” “见鬼!那是什么人?” “车上两个男人戴着白色JabbaWockeeZ面具,看不清是什么人。” “你觉着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珊珊眼仔碌碌盯着观后镜,冷静地说道,“他们跟了我半天,而且刻意让我知道,这种混合动力车每公里耗油6毛钱港币,便宜耐跑,应该是香港同行!动机?可能跟社里的新选题有关,这是开撕的节奏!” “懂!抢选题跟抢银行差不多!呵呵,干你们这行的都是疯子!” “香港八卦周刊通常会有十个机动组,就是狗仔队,每组三人,喏喏喏,又上来一个雅玛哈趴跑摩托,这就对了,这才是一个机动组标配……” “那你打算怎么办?” “遛狗喽,我先绕着酒店开三圈!” “真是太有意思了,狗仔遛狗,GoodNews!”胡岩在电话那边哭笑不得,“珊珊,我建议你马上回家,不要再管那个老人家了。你不是Superman,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人人为自己,上帝为大家,懂吗?” “呵呵,那不行,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你不是一向很省嘛,长途太贵,等我回家聊……”正说话间,十字路口红灯,雅玛哈摩托跟珊珊并排停下,摩托上的黑衣男子饶有趣味地看着珊珊,虽说隔着头盔,珊珊仍能感受到对方的十足挑衅,她索性摇下车窗,迎面望过去。 这四目相对之时,红绿灯提示音叮叮作响,两人就那样彼此对望,目光耍狠,待到绿灯亮起,珊珊猛地扔出去一瓶矿泉水,黑衣男子猝不及防,下意识接住。 珊珊趁这空档发动车子,猛地蹿出,“哈哈哈!胡岩,我这同行素质好高,宁可跟丢对象,也不乱丢垃圾!哈哈!” “哎,小疯子……”胡岩万般无奈,电话那边唯有摇头叹气。 “好了好了,亲爱的,我现在酒店门口,我安全了!”珊珊出了车门,示意Waiter泊车,她长出一口气,仰头望了望酒店楼顶的LOGO。
此时此刻,祥叔正站在洗手间镜前,扭开水龙头,一边仔细地清洗双手,一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慢慢抬起右手,将手指凑在鼻子底下仔细闻了闻,扭头问清洁工,“你们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消毒水,洗手液的花香都闻不到了……”清洁小弟埋头拖地,顺道打量着祥叔的皮鞋,就冲这鞋子的牌子,他就没打算回话。小弟拎起拖布转身走开了。 祥叔恍惚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痴痴看着镜子。他的脸色由红转白,片刻,又变得十分灰暗。他的额头开始冒汗,大颗大颗的汗珠滴下来,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待珊珊回到西餐厅时,祥叔正被一群服务生包围,大堂经理把其中一位叫到一边,仔细吩咐着什么。 祥叔坐在座位上,不停地抽搐,哭得十分委屈,眼泪大颗大颗滴下来。 珊珊从皮包里翻出钱夹,摸出一张信用卡,交给大堂经理,“先生,这件事我来处理吧,您不要难为他了,谢谢!”大堂经理接过信用卡,鞠了个躬,转身走了。 “我送您回家好吗?祥叔!”珊珊半蹲下来,一只手扶在他肩膀上。 “珊珊小姐,您一个电话接这么久……”祥叔委屈得象孩子一样,抽了一下鼻涕。 “太晚了,您该回去休息了。”珊珊柔声细语道,同时递过去一张纸巾。 “是的,明天我还要赶去医院上早班。”祥叔一边撮着鼻涕一边说道。 “您去医院上班?” “是的,去医院打卡,扫地,抹玻璃,倒垃圾,换床单,再推进地下室洗床单……” 珊珊有点摸到头脑了,想必此次采访对象、真正的陆祥先生住进医院,而他的邀请函被这个清洁工“祥叔”捡到,于是来了个“狸猫换太子”。 “我其实是叫冯伟成……”祥叔打开了话匣子。 “我出生在一个大富之家,在香港读中学,又在英国读大学。毕业后,我回到香港,跟一个要好的朋友合开了一家珠宝行。最有钱的时候,我有两部奔驰,一部法拉利,这家酒店我经常光顾。之后我结了婚,有了两个儿子。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我的混帐损友,卷走了我的珠宝行,我破产了。从那时起我一贫如洗,老婆扔下两个孩子嫁到加拿大。我的精神受到了严重的刺激,每次精神病发作,我都弄不懂我是谁……”说到这里,冯伟成嚎啕大哭。 “呵呵,我也经常搞不懂自己是谁。”珊珊说着递过一张纸巾。 冯伟成用乞求的目光望着珊珊,“小姐,你千万不要叫警车拉我啊,也不要Call白车拉我啊,我求求你。我不是天天这样的,大部分时间我还是好好的。我很自立,我有志气,我不拿政府的‘综援’,我在医院地下室洗床单,靠每个月一万块的收入供两个儿子读书。现在,老二已经上大学了……” 珊珊望着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老者,心生恻隐,她柔声细语地说道:“冯先生,其实您很优秀,我很敬重您。要知道,很多人得这种病,只是因为他们过于善良……” “不!你说得不对!”冯伟成一只手重重地拍在餐桌上,“啪”的一声! 餐厅所有的人都扭头看他。 “他们都是自找的!”冯伟成大义凛然望着前方,断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