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说你是兔子(下)
午后,沧海泡在书房里研读医书。 房门被用力踹开,神医沉着脸走进来。 “啊,澈,”沧海连忙放下《千金方》,迎上来,道:“洗完澡忘记去找你了,你来,我沏洞庭茶给你喝。”拉神医到窗下,按了他双肩让他坐。几上摆着全套的甜白釉茶具,铜壶内烧得滚开的泉水只剩了一半,沧海揭开盖子又添些冷水,扭过脸来小心翼翼的看着神医。 神医撇脸看向一边。 沧海微微嘟嘴,半晌轻声道:“你生我气就不会来找我了。” 神医站起来就走。 快到门边时,沧海道:“站住。” 神医就站住。 沧海叹了口气,慢慢扭过来,站在他身后,右手拉住他左边的袖子,轻轻拽了拽。忽然一笑。 神医瞄了他一眼,终于道:“你放手,我要走了。” “走去哪里?” 神医不答。 沧海想了想,忽然半弯身两手握住神医的左手来回甩起来,像大象的鼻子。沧海乐个不停,腰也跟着扭来扭去。 神医后脑勺对着他。 沧海停下来,腼腆笑道:“好了啊,极限了。” 神医冷冷道:“你想怎么样?” “陪我喝茶吧,澈。” “是你求我留下来的?” “……是啊。”抿嘴,笑。 “那我生不生你气?” “生。”眼眸一抬。 “那凭什么我就不生气了?” “……你说呢?” “你说。” “哎……”沧海一直在笑。又像大象鼻子一样晃了晃他手。 “好吧。”神医转过一张灿笑的脸。“看在你这样哀求我的份上。” “不过我站累了,走不动。” 沧海轻叹,“那没办法了,我只能来扶你了。”闪亮亮的眸子盯了他一眼,将他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一手绕过他的背揽住腰骨,忽然,几乎神医所有的重量都压在沧海身上,沧海膝弯一软。 放开他,“澈,这样太不舒服了。” “谁不舒服?我?还是你?”神医仿佛话也说不利索了。迷离着双眼,忽然被沧海拦腰抱起。 沧海毫不费力笑道:“都不舒服。” 神医惊讶。直到被放在凳子上,才担忧问道:“可以……用内功了吗?” “可以。”沧海笑,“一直都可以。啊,水开了。”随意翻过茶碗,拈开壶盖,提起铜壶。 神医见了,马上撅着嘴扭着身子跺着脚道:“啊啊——白果然对我不好!白就会敷衍我!我太可怜了!呜呜……” 沧海柔声道:“我会对澈好的啊。” “那你好好沏茶给我看。”高高撅起的嘴巴上可以拴一个油瓶子。 沧海叹,“可是没有香炉啊。” 神医晃着肩膀,“有是有,可是我懒得叫人去拿,你从‘仙子沐浴’开始。” 沧海看了看他。微微一笑。“好。”铜壶倾水,漫过薄透的甜白釉盖碗。 神医静静望着他的手,目不转睛。仿佛雾一般的光和汽,颀秀的十指出没其间,有时分不清甜白釉和他的手,有时又莹润甜净得胜过上好的瓷胎,指上关节同细腻纹理就是最工细的暗花。 神医忽然盲目的轻叹。 “白,像梦啊。这样。” 沧海敞开壶盖,壶口氤氲仿若含烟。 “噩梦?” “不。我怕我会醒来。” “谁也不能永生沉睡。那你想怎样?”茶荷移到神医眼前,茶叶条索纤细,满身披毫。 “我想让你……” “等等,”沧海垂眸望着茶船内温水,淡淡道:“我若生气茶就会变味。”手指搭在铜壶上,“还要说吗?” “嗯嗯,”神医摇头,“不了。” 沧海向盖碗内注水,只得七分满。 “剩下三分情,”神医轻声念道,“希望你永远对我。” “你在下咒?” “我在许愿。” 沧海靠近银白隐翠的茶匙顿了顿,抬眸一望又垂下,雪花纷落,沾水翻飞,虚静而潜沉。“说说看。” “还是不了。”神医望色,又道:“省得糟蹋了好茶。” 无动于衷。沧海就像没听到一样,随呼吸纳入茶味,浅笑,道:“果然是香得吓煞人。” 神医轻轻撇一下嘴,“这名忒难听。” “那么依你?” “碧螺。” “嗯,形似,不过少味。” “请教?” “碧螺春。” 神医眼光一亮,慢慢微笑。“好名字。” 沧海将盖碗捧奉,“趁热。” “多谢。” 神医观茶闻香,凤眸沾染水气,像薄衣浅笑江南的春。玄玉之膏,云华之液,色淡香幽。初尝鲜雅。 烫嘴。 “唔……!果然不适合我!”神医用力捏住上唇,“太斯文了!”使劲吹皱一杯琼浆。“受不了受不了!” 沧海唇角微扬,瞥开眼光。“你小时候不是就喜欢和我比斯文吗?” “是啊,怕你输给我会哭鼻子嘛,改了。”端起茶碗,吸了一口,“你怎么不喝?” 沧海便也啜了一口,笑道:“这样也称得‘斯文’?你要是不被烫就会喜欢的了。” 神医嘴角顿了顿,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顿了顿嘴角。“喜欢我给你衣服熏的香么?” “不喜欢。”沧海认真道:“老是想睡觉。” 神医喘了好几口气,没说出来一句话。半晌道:“太煞风景了白!你应该说,”捏起嗓子半眯凤眸,“‘我好喜欢,以后都这样,和容成哥哥在一起。’”仰首憧憬状。 沧海腮侧动了动,因为用力咬牙而牵扯肌rou。 “‘容成哥哥,谢谢你,唔啊,’”撅起嘴巴一啵又松开,“‘那容成哥哥也亲我一下……’” “你有病吧?!”沧海暴怒拍桌而起。“容成澈你根本就是死性不改!我今天真是吃错药了对你好!我要是再……” 神医忽然神色正经的拿出一个六角小漆盒,打开盖子,里面满满一盒各色糖果。神医眼神纯洁,微抬首看他,“你要是再什么?” 沧海眼光盯着漆盒,始终未曾移开。桃色的口唇微启。 神医懒懒道:“说啊,再什么?”边晃着诱人的饵食,发出缓慢捻动摇鼓的声音。 “不说话啊。”准备盖起盖子,“当你什么也没看见好了。” 沧海马上道:“我要是再生气容成澈就送糖给我吃。”
神医对着漆盒挑眉。腹肌正在努力抽搐忍耐大笑的欲望。“哼。” “哼。”神医道。“太没骨气了白。” 沧海终于看向神医,“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我不会斤斤计较没紧要的事。但是你得学会自责,做了错事就要弥补道歉。”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把糖给你,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了?” “是的。” 神医嗤笑。没看错吧,在咽口水啊他。“说你是兔子。” 沧海急喘两次,眉心似蹙非蹙,试图说服。“别这么幼稚嘛澈。” “谁幼稚呢为了这种东西?” “唉。”抖着膝盖发出类似叹气的声音。“不说是兔子,怎样才能给我?” 神医百无聊赖的想了一会儿,看看他,说道:“一定要?” “一定。” “不给呢?” “不行。” 神医乐了,“真霸道啊。” 沧海认真急切并且郑重的说道:“都快一个月了,没有碰过。” “哈。那怎么还一身甜了吧唧的味道?” “随你怎么说,我不生气。” 神医站起来,“好吧,看你这么虔诚的份上。跟我来。” “干什么?” “解决一下你的穿戴问题。”回回头,“怎么不走?” 沧海跟上来两步,挑着眉心伸出一个指头,“先吃一颗。定金。” “哼哼,”神医不算短暂的欣赏了下兔子的无辜,打开盒盖,任他挑选,“白,一块糖就把自己卖了。” “不,是一盒。这只是定金而已。”眼光在盒内逡巡,拿不定主意,“我没有卖给你,是‘租’的。” “哦?什么时候到期?” “视情况。” 神医终于不耐烦了,“挑好没有?你。” “快了快了。”多番催促下才拣了颗淡绿色透明的糖球。放到口中,还舔了舔手指,满足的瞠起眼睛,“唔!中了!薄荷味的!”尚有些桂枝,甘松,蜂蜜,丁香,麝香,藿香同香附等等气味,煞是特别。“好吃哎,哪买的?” “我做的。” “哈?!”沧海愣得像被抽走了魂魄。 被神医拉着走了好久,突然道:“我想可以反复出租的。” “那以后别用内功了,你和我不一样。” “尽量。” 神医带他来到一间敞亮的房内,屋中摆设极为简单,不过一桌两椅,贴墙却有两个巨大的木柜,每个柜子都分好几扇门,却都分别上着锁。熏炉内三匀香的气味清纯而富贵。 沧海还是惊讶了下。神医将漆盒靠近桌面,未放落又提起,收入怀里。沧海撅了撅嘴,道:“我帮你拿吧。” “用不着。”神医说着,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了第一个柜子第一、二扇门的两把锁,拉启。一愣。忙又掩上。“……开错了。” “等等,”沧海眼睛都直了,“打开我看。” “既然被你发现了……”神医嗫嚅着还是从新拉启。 沧海走近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裙装,依然难以置信的瞪着眼睛,“这、这么些,都是女人的衣服?”